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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双仏x英]Goodbye Bonnef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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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你到我的29£ 发表于 2023-4-2 11:44:26 |查看: 494|回复: 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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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从你到我的29£ 于 2023-4-2 12:08 编辑

⚠️非传统双仏x英

Act 1
——小心街角遇上的陌生人,他可能带着一根断掉的绅士手杖。


Scene 1

波诺弗瓦教授去世在他的那间小公寓里。

也许世人会认为像他这种名扬千古的人会活在更加符合他身份的地方,像巴黎郊外的小别墅一类的,毕竟是他让人类能有希望征服衰老,改变命运的。但他只是蜗居在城市中心逼仄的一个小房间苟且度日而已,停尸的位置都是音乐家埃德尔斯坦先生提供的,好让人不看见那个布满死亡气息的窝棚里面住过什么样疯狂的人,给那个内层包裹着丝绸的棺材一个好去处。连他的挚友,警长贝什米特先生在那个下午应邀去打开那间紧闭的房门时都是如此遵守着滑稽一般的礼仪。

他的生活空间其实很大,但他一直选择把自己紧紧的锁死在一个小房间里——他已经这样快二十年了,连那些和他一起去看脱衣舞娘表演的朋友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过就是在酒桌上只能对着空座位哀叹而已。慕名去他那拜访的人却一直把那个华丽的公寓视为波诺弗瓦教授真正的家,似乎坐在那个皮沙发上就能用屁股和老教授对话——尽管除了助理和她的女友之外没有人住在这里。

他的房间已经被那两个姑娘,这块地方真正的主人,视为一间杂货间一样的存在,只是偶尔里面传来几声咳嗽,门底递出一张纸条,他所需的物品就会用盖着白垫布的银托盘递过去,晚一些空荡荡的瓶瓶罐罐就会被原封不动的送回来。似乎里面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株濒临死亡的老树,已经只能靠外界的接济生活了。

所以贝什米特先生示意二位女性背过身子去——这可不是好姑娘该知道的事情,然后摸出口袋里一个回形针摇晃几下就打开了门。首先是一股令人惊讶的死亡味道,那种疗养院里行将就木靠着家人每个月打来的钱才能在温泉里而不是地下腐烂的老人们身上的味道。

也许会有人把他形容为死神镰刀划破夜空带走灵魂的味道,但贝什米特先生不会同意这个观点,因为那股味道根本就没有死者的挣扎或是刀锋的尖利,有的只有令人身心宁静的释然。他甚至怀疑波诺弗瓦教授是不是故技重施,在某个深夜翻窗逃出去找到负责这块片区的死神,主动请求他带走自己,所以就这么躺在了日光灯苍白的照射下,都不能用阳光伪造肌肤的颜色。

他才能那么安详的躺在那张窄窄的行军床上,尸体已经有些发僵了,正好定格住他脸上的那抹微笑。他床前有个烧杯,里面的液体是一种呕吐物的黑绿色,只剩下最后几滴留在杯底,散发出刺鼻的甜猩味道,就像有人在房间里留下一束石楠花一样。他估计是预料到了——或者是直接导致了自己的死亡。

金属色的头发似乎布了一层铅,沉重地躺在他脑后,连弧度都那么的无力。他极其的瘦弱,白骨被皮肤胡乱裹住后留下的非自然接痕又用西装盖住,胸前那朵红玫瑰似乎还想掩饰住他身上那股腐肉的味道,但这只是徒劳无功而已。贝什米特警长也只能让两位姑娘赶快拿个床单什么的,桌布也行,随便什么布都好,只要能把他盖住。

房间的天花板上贴满了黑色底片,看样子是还没冲洗出来过就被挂上去销毁了。他无意窥视旧友的秘密,也就干脆让它们挂着,虽然这样的话整间房就像个大棺材,把波诺弗瓦教授的一切所埋葬。

然后就是书架,密密麻麻的直到最顶上去,连窗户在内全部都盖住了,连房间门和厕所门外面都装上了,不出意外的都是他拥有了很久的那些学术书籍,而退学去当警察的贝什米特先生对于这些连翻开的兴趣都没有。不过桌上有封信,看厚度还相当可观,贝什米特先生拿起来看了一眼。信封上写着《自白》两个字。很有意思,他拿起桌上的拆信刀打开了那个白色信封,厚的就跟松饼样的。他也没觉得这是在侵犯波诺弗瓦教授的隐私,因为这种东西,大概就是遗书吧,只是包装的好看一点而已。毕竟人已经死了,哪怕他犯下什么错,也没办法弥补了,只能用最后一口气,让自己死后能快点进天堂而已。

床下有个塑料箱子,里面满是破碎的玻璃制品,估计是年龄让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连最简单的实验都做不好,试纸总是失手掉进下水道里。试管架上干干净净,水池里反而堆满了实验用具,底部还是那种黑绿色液体,只是似乎更浓了些,粘稠无力的趴在那里。贝什米特先生也结束了波诺弗瓦教授房间的观光之旅,所以掏出手机把这个消息告诉卡利埃多先生。

***

卡里埃多先生那时还裹着一身黏腻的汗从他不知道第几个情人的床上被一阵刺耳的笑声叫醒——从学生时代以来他给另外两位的来电铃声就是他们的笑声,甚至发展到了对谁都是这样。哪怕有次在开会时小情人突然打来电话,会议桌上就马上出现了一位小麦色肌肤的少年,被挠痒痒而可爱的笑着,搞得会议不得不因为窃窃私语的八卦而终止,他还是没换掉这种铃声——这是对所爱之人的尊重,至少卡里埃多先生是这么认为的。

他不得不从喷着清香剂来掩盖情欲味道的床单上爬起,伸出手去够床前在充电的手机。他这才发现他难得破了戒,在古夫塔娜小姐这过了夜——她的丈夫是个不讲理的阿拉伯男人,无论是在商场还是情场都如此,只得用金子做成洋葱头蛋糕把美丽小姐作为最深层的夹心藏在里面,上面还不忘插上星月装饰每年仪式般一样的品尝。万一被抓到了,卡里埃多先生损失的可不止是一位称职情人,还有他名下的一切,然后他想了想大衣内袋里的小块蓝色魔法,就觉得去他的,哪怕死也得死在这。

他接了电话,连一点客套话都不愿意说,而对方也是如此,开口就是一句,也听不出惋惜或愉悦。

“弗朗索瓦死了。”

这下卡里埃多先生可拿出了年轻时候的劲头,从床上弹起,用那些多年混在多位少妇和鳏夫家寻找夜风的功夫用三分钟把所有衣服都穿的井井有条,还不忘偷摸着用了点男主人的古龙水。

以至于在古夫塔娜小姐洗掉所有标上卡里埃多的标签时,他已经走了,连气味都没留下。而当她对丈夫说床头柜上的那根充电线是一位朋友来过夜留下时,卡利埃多先生已经坐在直达巴黎的飞机上了。

Scene 2

至于卡里埃多先生是如何认识弗朗索瓦的,这得追溯到他们还年轻时。贝什米特警长在学习上吊车尾,卡里埃多总裁还没失去自己童贞,而弗朗索瓦还未缩水成一片幽灵时,他们在脱衣舞娘的私人派对上辨认出了彼此都是一类人。

这是那位舞娘的某个不值得称道的个人爱好而已。她总是享受看着她的客户们穿着最正式的衣服但胯下撑起帐篷的样子。女士们(是的,自然有女士来欣赏这类表演,其中有没有混进有特殊癖好的男士至今都没人知道)会把自己挤进最庄重豪华的晚礼服里,薄纱披肩缀上蕾丝,小心包住玫瑰纹案;公司职员们难得的熨好了西装,胸前口袋里手帕折成服帖的各种形状,抬手露出两颗鲜红的袖扣,水晶花瓣自由绽放;而学生们自然找出衣柜底层的那套礼服,别忘了系上三色领带,实在不知道怎么穿上一朵玫瑰的话,就把它放在领带夹上吧。

那是个漂亮的维多利亚时期三层洋房,狭长的结构使得客厅显得稍微逼仄了些。但这样似乎就能享受到更加亲密的服务——至少舞娘罗莎是这么说的,眼睛俏皮的眨一眨,又把手写邀请函递到客人面前,这下可就没有拒绝余地了。但那个场合又是无比正式的,水晶吊灯悄无声息的在木地板上留下些昏黄的影子,墙纸上繁复纹路深深浅浅铺陈开来,而角落里黄铜色机械落的灰被悉心擦去,亚瑟·柯克兰则收起抹布回头看着嘴里叼着一根细长香烟的奥莉薇娅。她只是懒洋洋的从沙发边沿垂下一条腿,脚趾隐藏在长毛地毯里,丝绸睡裙懒散地凸显着身材曲线——她还没穿上罗莎的招牌束胸。

他看见有位先生从窗前经过,估计是绕到对着大街的正门那去——后门是留给野猫和垃圾的,所以院墙那只留了一个半米高的口子。一般人都会走去正门的,亚瑟想,然后在门铃响起前就站在门口。他透过猫眼看着那人,面具紧贴着脸,只露出一双红色的眼睛——这是合理的,不是每个人都会被想看到出入这种场所,这种人多半摘下面具就是什么社交名流,而第二天就会有一群豺狼围着这幢祖父的遗产,用他们在黑暗中反着光的大眼睛盯着这对可怜的姐弟。

门铃响了。叮咚。

亚瑟数着自己的心跳。

吧嗒,吧嗒,吧嗒。一直数到十才能握住把手。时间太短,显得不自然;时间太长,显得主人傲慢,走在两者之间,才是最安全的路。

他打开了门,从那双裹在白手套的手里接过邀请函。上面的金粉很明显是奥莉薇娅的喜好,但她为什么选择模仿那位已逝的淑女姨妈的笔迹,写上罗莎·柯克兰这个永远伴随着贵族荣耀的名字,这就是亚瑟不得而知的了。嘿,甚至连整个设计都是仿照罗莎姨妈箱子底某封舞会邀请函而创造出来的。而奥莉薇娅穿着那位姨妈的束腰,披着她那件几乎透明的蕾丝外套,手肘一撞挤走自己发呆的弟弟,然后用那双蛇一般的手臂勾住来客。

“弗朗先生,欢迎光临。”她俏皮地笑笑,就像她一直以来那样,然后踮脚在那人雪白面具上落下一个鲜红的吻。亚瑟低下头看着邀请函上的名字——奥莉薇娅一般情况下可不会这么热情的对待她的每个客户。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位先生早来了一个小时,没什么比守时更让她满意的了。

亚瑟十分惊讶的发现这位名流留下了自己的全名,至少他认为没有人会取这么蠢的假名。弗朗索瓦·波诺弗瓦,一个法国人的名字。

他把那张不停掉着闪亮亮粉末的东西折半收进自己口袋里,弗朗索瓦陪着奥莉薇娅上楼了,所以他得赶快清理掉沙发上的烟灰,收好那条丝绸睡裙——舞娘罗莎是完美无暇的淑女,可不会抽烟和睡觉。

***

教堂的钟敲响了六下,亚瑟已经跑来跑去送上不知道多少杯酒了。奥莉薇娅,不,更应该称之为罗莎,才挽着弗朗索瓦的手臂下楼——他的面具不见了,手套摘下了,却多了个华丽到过分的腕表。

银白发男人开始吹起口哨,他的头发颜色寡淡的就像他脑子里的知识。他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男人的腰,耳语了几句,二人就离开那条长沙发,走到不知所措的弗朗索瓦身旁,一人挽着一只手臂,就跟带走犯人似的。弗朗索瓦一点想挣扎反对的反应都没有,就这么机械的被带走了,像极了被抽去丝线的木偶,连躯体的主人都无权控制它。

“看来您在罗莎学院毕业的还算顺利?”是拉丁裔男人开的口,唇舌间的热情奔放能让他在酒吧带走几个小妞。“多讲讲怎么样,老兄,我们才接到入学通知书呢,好歹也算是同学。”

他们在长沙发上坐下,而奥莉薇娅走到了舞台中央,古典礼服上喷着淡淡的香水,而亚瑟立马离开客厅关上了门。他无法形容那双血红的眼珠,那张还算英俊的脸,究竟出了些什么问题,他只知道害怕与厌恶。那种就如同地狱之火贯穿了胸膛一般的感觉,是人间的词句不能形容的,就像凡人无法模仿撒旦的签名一样。

Scene 3

亚瑟·柯克兰坐在那间空无一人的快餐店里,门口的吉祥物僵硬的在雨里笑着。他咀嚼着受潮的薯条。要是这场雨来的早两天就好了,那样柯克兰家族就不会什么都没有了。不,我们早就一无所有,不会再有孩子姓柯克兰了。不然奥莉薇娅怎么会在家里肆无忌惮的裸体行走呢。

但毋庸置疑,现在柯克兰们再也没有家了。那幢老房子,因为一个忘记关火的水壶而毁于一旦,而媒体们一开始还对此有些兴趣,后来知道了主人的身份后就退避三舍了。是的,没有人甘愿听到这座城市里,还有顶着昔日骑士头衔的贵族得靠姐姐做脱衣舞娘的收入,才能过日子。

当然,也不排除上面有些人不乐意看见这件事出名,而出手干预了,那么亚瑟还得好好感谢那位,无论是谁,他不希望身边人知道自己的姐姐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大银行经理,也没有什么父母在乡间老屋养老。

至少他们,亚瑟和奥莉薇娅,不是一无所有,毕竟奥莉薇娅习惯把存折带在身边,而房子烧毁时,她正在后台化妆,她大部分的表演服就软趴趴的躺在箱子里,那些罗莎姨妈的旧物就这么待在那里,作为柯克兰家族最后一片荣耀的留存。

说真的,要是那时下了场雨,该多好。这样他和姐姐就不用挤在后台临时清出来的一个旧化妆间里勉强度日。

“嘿,先生,先生?”有人坐在了他对面。他首先注意到那件红色的针织衫,胸口处有块白色污渍。那人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只得耸耸肩:“画画的时候弄上去的。”但亚瑟·柯克兰可不觉得那是块颜料,他似乎看见了底下隐隐跳动的心脏。不,只是太累了。他揉了揉自己眉头,这才抬头看看对方。

一看就知道,会在空旷餐厅里,特地坐在对方对面的,是法国人没错了,那张脸上的每个细节都表明了他喜欢在用完餐之后拿块面包,连酱汁都不给街边老鼠剩。“您看起来似乎很累。”他的每个字都散发着一股青蛙皮肤恶心的绿色猩味。

“没什么事,先生,我恳请您离开。”

“但是我们的营业时间结束了。”亚瑟抬头后才发现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了——也许是对面的霓虹灯牌让他还以为自己活在阳光下。他这才发现原来这类快餐店的店员居然会多心带一件平日里穿的衣服,好能尽快回到人群中生活。

他站了起来,对亚瑟伸出一只手——他也许认为他已经站不起来了。“走吧,我们到别的地方去转转。”

“我是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很高兴认识您。”

***

也许青蛙们真的算不上什么奇怪的生物,亚瑟·柯克兰那晚躺在行军床上睁大眼睛想着。奥莉薇娅刚倒在床上就睡的像头死猪,不知道罗莎的主顾们如果看见她这一面会怎么想。他们所剩无几的东西就塞在那些化妆桌底下,勉强也能让他们接下来这段时间活的像正常人。

按理来说他够累了,在奥莉薇娅做准备的时候几乎跑遍了全城开证明整理资料,能省下来的每一分钱他都得靠自己这双腿得到。晚上又陪着弗朗西斯在公园里喂鸽子,直到警察开始出来赶走聚集在那的小混混为止。他做了这么多事情,但他现在基本睡不着,心跳一次比一次快。他无法忘记那个男人的遣词造句,就如巴黎熏香的夜风一样在他耳边吹过。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弗朗索瓦·波诺弗瓦。弗朗西斯说他们是兄弟,弗朗索瓦是偏老的一个,而他对哥哥出现在风月场所毫不意外:“他就是那样的人,亚瑟,别想多了,看起来文质彬彬,其实每晚都把姑娘往家里带。”说这些话的时候,他那双鸢尾一般的眼睛就用它们的花瓣扫过他的心灵,光是目光就能让人平静,从内到外的缓缓放松。

然而当他骤然醒来,发现自己在让对方等待的时候,那目光就自然的让他开始紧张了。心跳加快,脸颊发热,他甚至怀疑自己今天这件衣服是不是太大了,显着他太过瘦弱。

“留个号码吧。”弗朗西斯在过大的裤子口袋里翻找出一张白色卡片,还有一根铅笔头。他把那东西一分为二,在其中一半上写上自己传呼机的号码,另一半递给亚瑟。“我才忘记……你写上地址好了,希望你不缺用公共电话的零钱。”不,衣服绝对不大,绝对是颜色,这个……是什么颜色来着,简直就是令人无法忍受的丑,从明天开始就不穿它了。亚瑟暗暗决定,接过纸和笔,竭力让自己的笔迹不那么难看——因为弗朗西斯的影子让他有些看不清。

所以亚瑟的外套内袋里就多了半张纸片,上面用铅笔潦草的涂着几个数字,而他还特地用钢笔抄在一张收据上,免得铅笔印被磨掉。而那张白色卡片的背面,只是写着波诺弗瓦几个黑白字母,前面的名字被撕去,那一半是属于弗朗西斯的。亚瑟就已经不好奇前半张究竟写了些什么了,这明显是弗朗索瓦的名片,他对那位受难者的王没有一丝的好感,那张与弗朗西斯几乎一样的脸,却不知道为何看起来就像个幽灵。

Scene 4

“我受不了奥莉薇娅了。当然,她也是,她早就受不了我了。”亚瑟·柯克兰在他们第八次见面的时候是这么说的,他的行李箱就躺在柜台后面,里面是两套衣服,一个洗漱包,身份证件,还有几张崭新钞票。也许还有些什么其他杂物,也许没有。

“她疯了,她绝对疯了。不,也许她从来都没正常过。”

也许同居一室真的能让一些家庭亲近,但对于最后的两位柯克兰来说,这就是噩梦。奥莉薇娅总是习惯——或者说工作所迫,只有在每天清晨才能入睡,然而这时亚瑟还在浅眠里,光是奥莉薇娅打开门的声音就能把他吵醒,这下整个晚上都白睡了。而弗朗西斯看了看他耷拉着的黑眼圈,给人又倒了杯热茶。

“弗朗索瓦也喜欢这样,也许你可以试试往耳朵里塞棉花。”弗朗西斯提议。他那位花心老哥可是深夜归家清晨离开的主,偶尔还会直接瘫在沙发上,两小时后就得赶到地球的不知道哪个角落去。似乎家对那种人来说就是一张收拾整洁的床,而亚瑟不能更同意了。确实,那个化妆间,除了一个床垫和一张行军床之外,就只有灯泡坏了一半的化妆桌底下有个箱子装着些临时采购的生活用品了——奥莉薇娅的表演服是放在她专属的那个化妆间里的,鬼知道为何她不愿意把床垫和铺盖都干脆拿到那边去。

是的,这个新“家”能让奥莉薇娅想起旧日生活的,就只有一个相框而已。它永远面朝下,和存折一起藏在那个私自装了锁的抽屉上,钥匙是奥莉薇娅从墙缝里挖出来的。

“要不然你怎么认为我能把这东西藏这么久的?这儿的姑娘都差不多。”奥莉薇娅甩了甩手里存折,放进抽屉里然后砰的一下关上。“别打这里的主意,小子,这都是你姐我的钱。”似乎他们现在寄居在她的工作地点了,她就是这儿的女王,亚瑟·柯克兰就只是一只可怜的小老鼠,只能忍受女王奇怪的脾性。虽然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一只寄人篱下的,肮脏的,恶心的,性欲不正常的小老鼠而已。

“说真的,弗朗西斯,我不知道该跟谁讲,除了你之外的人我看着他们的脸都无法开口。她总是认为像我这种人,屁股无论给谁都是可以的,用钱换来岂不是更好。”而起因只是因为亚瑟觉得自己也许需要一件新外套,而亚瑟拍了拍肩膀上的灰,显然那场唇枪舌剑是他赢了。他吸了吸鼻子,然后翘起二郎腿,坐的就像个老板。

因为亚瑟·柯克兰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世界上没什么锁是打不开的——这还得感谢他看过那么多的侦探小说,那些灰帽侦探往往拿着他们大胸小甜心的一根发卡就能打开邪恶博士的那把锁,而这个方法拿来解决奥莉薇娅的这把锁简直就是大材小用。

他在一个奥莉薇娅去主顾家参加泳池派对的上午拿着存折去取出一点钱,但在输密码的时候他犯难了。首先排除他的生日,所以肯定是是奥莉薇娅本人的生日。年月日?不对。日月年?不对。月日年?还是不对。

他只好悻悻而归,把那个存折又放回了原处。他就只能把那个相框翻过来,木制的雕花相框上花纹斑驳脱落,甚至被抚摸到有些泛光。他原本以为这个奥莉薇娅几乎随时携带,每天在“家”与化妆间之间来回奔跑的小相框里面住着的会是她哪个英俊主顾,或者更扯的是她在给小公主们看的杂志里面随便给自己挑的哪位白马王子——他还以为这位脱衣舞厅的女王早就不会想那种东西了。

然后亚瑟·柯克兰看见,那个还留着未擦去口红印的塑料片底下,是罗莎姨妈黑白的脸。

那个吻的地方实在是太暧昧,就像是她踮起脚亲吻人脸颊时一样,但罗莎姨妈的那张脸又是那么正式的可笑,简直就像热吻落在了不领情的白面具上。他小心取出塑料片,然后小心夹进桌上那本书里,奥莉薇娅的吻就落在了字里行间的一百多年前的伦敦街头,落在了一根折断的绅士手杖上。

***

奥莉薇娅拖着卸了妆后疲惫的身躯回到那间散发着灰烬味道的化妆间里时,她看见亚瑟穿戴整齐地坐在他的行军床上,身旁是他的行李箱,大腿上放着一本书。“奥莉薇娅,我要走了。”他只是抬头,似乎十多年的姐弟情都化为灰烬。

“说吧,去哪家店卖屁股,我不会介意提醒主顾们帮你一把的。”奥莉薇娅靠着门框,双手抱胸,乳头隔着薄薄的丝绸挺起。

亚瑟·柯克兰就把夹在书里的塑料书签,那个滑稽的有些大的透明书签拿了出来,对着奥莉薇娅挥了挥。“我们本质都是一种人,女王陛下,而您不住在白金汉宫的原因与我一样。”

奥莉薇娅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会变成一只疯狂的猫,试图撕碎亚瑟这只可怜的小老鼠。她还是继续站在那里。“我也想重回她的时代,柯克兰家族还不用靠女儿卖身就能活得光鲜的时代。”她缓缓走到亚瑟面前,用对待主顾的方式对待他。

他的脸颊被抚摸,手指被亲吻,胸口被指甲轻轻划过,而她就那么跪坐在地上,双腿打开,似乎他才是王。“先生,小心些,别碰我。”她表演时声音是那么的轻柔,似乎下一秒真的会因为歇斯底里而昏倒。她就是罗莎·柯克兰,顶着华丽礼服和高贵姓氏活着的淑女。

然后她猛然扼住了亚瑟的喉咙,塑料薄片啪嚓一下掉在地上,口红亲吻着地板。“看看你自己,亚瑟,看看你自己。连最高规格的招待都不能让你起反应,我该怎么对待你这个好弟弟。”她捉住他的手腕,放在她乳房上面,乳头隔着一层丝绸蹭着他的掌侧。她就是蛇,就是一条能把亚瑟整个吞进肚子里的蟒蛇,她就是奥莉薇娅·柯克兰,伦敦街巷里又一个光鲜亮丽的婊子。

“你看看你这个肮脏的,可怜的女人吧,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们本质就是一种人啊。”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笑的就像在哭:“无论怎样我还只是奥莉薇娅·柯克兰,我永远,永远不会成为罗莎了。”

***

“所以我现在无家可归。”亚瑟耸了耸肩。“我是受不了那个老妖婆了。她似乎找一位主顾住下了,而我只是碍事的基佬弟弟而已。她说不定还怕我抢她生意。”

弗朗西斯低头看着桌面,张嘴又牢牢合上,想说什么却也没开口。他一只手臂放在桌上,伸进亚瑟的那一半领域,另一只手支撑着他的脸,继续看着亚瑟。

“你脸色看起来有点不妙。”亚瑟提醒道。

“应该是降温了吧。最近有点冷。”对方没反驳,大概是接受了这个理由。

“说真的我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绿眼睛疲惫,厌倦又无奈。“但谁叫她是我姐姐,她是我姨妈呢?”

尴尬冰冷的沉默,就像一张面具戴在二人脸上,无论怎么尝试接近都打不破。但还是弗朗西斯主动开口:“这样坐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亚瑟,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来我家住一段时间吧。弗朗索瓦有个很棒的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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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你到我的29£ 楼主 小精灵

发表于 2023-4-2 12:12:19 | 显示全部楼层
Act 2
——一朵还未盛放的玫瑰花哟,你可知它花瓣会是何种颜色?


Scene 1

所以高贵的落魄骑士后代亚瑟·柯克兰先生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住进了他才认识一个星期的男人家里。不过也没什么能比他原来的处境更糟了,至少这里头顶有个东西遮盖,桌上有食物,这就够了。这就够了,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小少爷,这就能让他过得很好了。

罗莎和奥莉薇娅,现在似乎就已经是存活于遥远过去的两个人,携手在木地板上舞蹈着,也不知道谁是谁,谁不是谁。在他脑袋里那些已经不重要了,至少他不会再见到那只可怜的奇美拉用脚尖爬行在舞台中央,褪去最后的骄傲,给人们随意观赏她那些畸形的产物。

他估计再也不会见到奥莉薇娅了,至少是他不会再见到她与罗莎融为一体的时候,那种黏黏糊糊扯不开的感觉,就让他觉得自己的整个喉咙里被人强制灌下一瓶胶水,想吐,却又吐不出来。

所以他从那张床单还是阳光味道的床上醒来的时候,亚瑟·柯克兰才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睡醒了。浑身的每个细胞都被晚风亲吻过,它带走了他所有的烦恼,至少他还能无所事事的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在他能找到精力来想想看下一步该怎么做之前。

不过他也确实没什么事情能做,弗朗西斯(他并不认为那个弗朗索瓦会干这种事)把这间公寓倒也是收拾的井井有条的。房子里每一点灰尘都被清扫干净,基本留不下任何有谁来过的痕迹。遍布整个房子,那些密密麻麻,直到房顶的书架也是,按照类别和作者姓名分类,还给那些一看就知道常用的几本贴上了显眼的彩色标签,一眼就能找到。

所以他最后是抱着一杯热可可,裹着弗朗西斯房间里搜刮来的棕色毛毯随它拖在地上,(看来他真的觉得这里彻彻底底是他家了,不是吗?)窝在客厅里那个躺椅上,怀里捧着那本曾压着他床头多年的书,皮革封面差点被烧毁。他当时从奥莉薇娅那逃走的时候居然还记得带上它,而他还清楚记得自己当时看到了什么地方,就能找回那根断掉的绅士手杖了。

他刚打开那本书,就听见弗朗西斯开门的声音。原来已经是晚上了,亚瑟想,我都没饿,但是一团糟的厨房显然对柯克兰先生尝试证明的这个论点极其不利。他听见弗朗西斯把一个大袋子放进厨房里,但他没抬头,书上的字母也都跳跃的不像话。

嘿,嘿,你们不是卓别林的剧本,你们不在演默剧。他尝试让自己继续看下去,但是他的脑子已经回不到那本书里了,它因为弗朗西斯的存在而躁动起来。想想看,亚瑟,它说,你现在被包裹在他的毯子里,上面还有他的气味。亚瑟用书遮住,悄悄嗅了嗅,是一种形容不出的味道,他能闻到薄薄一层汗味,混在变淡的洗涤剂味道里。这房间里似乎有些热。他一把把毛毯团了起来扔在躺椅上,趁着弗朗西斯还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他开门溜进了房间。

你不能爱上他,亚瑟,也许之前你可以,但是现在不行。他闭上眼想着奥莉薇娅,她那张自找的可怜的脸,她坐在地板上哭的样子,真丑啊,真丑啊。这就是爱错人的后果,他劝说自己,而你才和他认识多久?你不能爱上他,亚瑟,你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那位哥哥你是见识过了,万一他们都一样呢?

他胃里翻江倒海,瞬间又觉得气温直接逼近冰点,却又害怕拿错了遮盖物。他捂着嘴,蜷缩在床上,哭也不是,干呕也不是,就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那些绝望的低吼而已。奥莉薇娅,不,我要忘了她,我要忘了奥莉薇娅!

他咬着枕头,让那声尖叫被棉花绞死。

Scene 2

说起弗朗索瓦·波诺弗瓦,那个拥有真正法国人名字的人,亚瑟已经好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也许这就是浪子,他想,他们从不会找个地方好好住下——连唐璜都没他这样四处漂泊。

“我哥……鬼知道,他也许明天就会回来,也许下辈子都见不到了。”弗朗西斯心不在焉的切下一块肉,血从里面滴出来,连昏黄的老吊灯都藏不住这东西的猩红。亚瑟想到了奥莉薇娅的口红印,只得低头看向自己盘子里那块肉。他不知道,也懒得管这是什么了。他放下刀叉。

“我不是很饿。”他推开椅子。弗朗西斯没有阻拦,没有乞求,这让他安心,至少没什么能让他想起弗朗索瓦那双绝望的眼睛。他闻见空气里一点奇怪的腥味。也许只是血,亚瑟想,大概只是血。青蛙们总是喜欢半生不熟的肉,也不知道怎么不会闹肚子。

当然,一小时之后银托盘装着一碗洋葱汤和几片抹着黄油的法棍出现在他房间门口也是始料未及的。

也许和他就这么住下去也不错,也许下次可以让他换点别的东西。亚瑟捧着那一小碗汤从还没机会染上颜色的房间里看出去,只有伦敦那被电照亮的夜,一个一个家庭都开着电视欣赏政客们挥舞着自己的手臂,而他对那些什么兴趣都没有,他只是在想为什么他的想法里会多出一个弗朗西斯。

那头逐渐从金色蜕变为棕色的头发,看起来就像是一朵绽放中的玫瑰,花苞才将将舒展开一半。他想起奥莉薇娅束腰上永远都插着的那朵去了刺的玫瑰,花瓣微微发皱,似乎一触就会碎成渣。不,不,这是一朵不一样的玫瑰,他尝试说服自己,它还结实的长在土地里,吸收着土壤的营养。他竟开始期待这朵玫瑰该如何绽放。他在等着第二天到来。

Scene 3

他是被一阵纸张的窸窣声唤醒的,虽然让这张空白画布里的房间染上颜色的阳光可能是作用更大的那个。有什么东西像老鼠一样从门缝底下爬进他的房间,他似乎能听见地板里传来的心跳声,坚定又快速跳动着,是生命的活力。

希望这东西不会和老鼠一样恶心人,他看见一个厚厚的信封从门下面那一点点空间小心的探进来,时不时还犹豫半晌。这可真是一只有着自己想法的老鼠,亚瑟踩着木地板站起身,他这才发现夜里有人来给他脱下了外衣掖好了被子。多此一举的法国佬,他不得不这么说。

而纸老鼠就停止了它的步伐。它在悉心听着,用它的小脚,听着地板里的响动。它就那么呆在那里,而亚瑟往门那边稍微走了一步,它就似乎跟受惊了似的,被冻在原地,就差翻过身来装死了。

这可还真是只可爱的小老鼠。一只白毛的可爱小老鼠,有着一双漂亮的蓝眼睛,纯净的就像升起的朝阳,把昨夜的痛苦洗去,给他的灵魂换上新的外衣,昨日的血迹再也不见。他又想起母亲曾种在院子里的那些玫瑰,白色玫瑰开放在他的童年里。那可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他裹着自己昨夜穿着的那件衬衫走向窗边,它过长了些,能勉强当成条裙子穿。窗户被猛的推开,太阳刚刚升起,它带着风走进这个小房间,把最后一点睡意和他的大脑剥离开来。这才是能做决定的时候,在清晨的宁静里;这才是做决定的时候,在万籁俱寂之时。

心跳就自己溜进了他脑袋里,填补那块空隙。强壮,健康,满载着生命的力量,饱含爱意。这下什么都乱了,他就突然能听见街道里车辆不耐烦的喇叭声了,这可不正常。他死死的关好了窗户,靠着那堵墙深呼吸着。一切,一切都在催促他迈出那一步,但是他害怕着,害怕着!这只可怜的灰老鼠惧怕着另一只白老鼠的靠近!

他又用着老办法,他必须得让自己平静下来。

吧嗒,吧嗒,吧嗒。一直数到十才能走过去。时间太短,显得决定冲动;时间太长,显得犹豫不决,走在两者之间,才是最明智的路。

他长吁一口气,心跳声终于被他赶走了。他光脚走过那三步路,却缓慢宁静的像是他走过了一生。他弯腰捡起那只小老鼠,它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听话还是惧怕。然后亚瑟就想起来了——哦,它只是一封信而已。

***

亚瑟·柯克兰已经忘记了那封信里都写了些什么东西,他在心情好的时候还愿意称之为“腻死人了的白巧克力慕斯”。虽然大部分时间他完全不愿意提起那个东西,也是,它本身早就被他送进碎纸机里丢进垃圾桶了。

他只是想起那天他打开门之后弗朗西斯那双疲倦的眼睛,还有抑制不住的笑容。阳光照在他脸上,他就征服了阳光。他就是男人中的阿波罗,哪怕他才通宵写出长信,眼睛里满是血丝,也改变不了这点。

然后是他的吻,就像他小时候被去过刺的玫瑰亲吻时的感受。但这可是一朵满载着爱意的玫瑰,一朵活着的玫瑰,一朵赤红的玫瑰,独自绽放在白玫瑰丛里。他的体温炽热,和他的热情一起灼伤着这颗冰冷又畏惧的心。不用太深入,因为这只是他们的初吻,而光是弗朗西斯放在他后脑勺上的手,就够令人满足了。他们没人会迈出那一步的,让这个神圣的,似乎是在圣坛前穹顶下交换的吻,沾染上情色的气息。这样就够了,唇瓣厮磨,这样就够让人满足了。

Scene 4

弗朗西斯是个很好的恋人,哪怕如今亚瑟也不得不承认这点。他温柔,有趣,最主要的是能处理好家务,能让那间公寓井井有条,每个摆件每个饰品都在它该在的地方。

亚瑟还是每天从他的那个白房间里醒来——他和弗朗西斯还没有走到那一步。他会好好的伸个懒腰,然后慢慢走去厕所刷牙洗脸。那个时候公寓里里总是宁静的,亚瑟一直都会在整座城市之前醒来,而弗朗西斯总在半梦半醒间追着已经走进办公室的伦敦跑。

他会回到房间,随便换上什么不是睡衣的东西,因为他也不能预料到弗朗西斯醒来之后会不会突发奇想要出门。他会给自己泡上一杯茶,茶壶甚至都特地移到了厨房外面。哪怕他多次告诉弗朗西斯那完全没必要,他还不至于那么危险,但是法国人还是执拗地不准他进去,甚至都扯了张白纸画上一个粗眉毛头像,在上面画个叉然后贴在厨房门上,写着‘禁止英国人入内’。

亚瑟很喜欢那个小公寓,不是那么的华丽优雅,但它总是有着那些朴素的生活气息,又不至于屈服于生活的杂乱无章。他总觉得那个地方是活着的,在呼吸的,它的心跳就是印证了他和弗朗西斯的生活。每一次争吵,每一次和好,每一次亲吻和每一个巴掌,它都有什么办法留下证据的。碎片,鲜花,唇膏,还有冰袋,它们就是在证明这里有一对新晋爱人入住。

说实话,弗朗西斯总给他一种安心感,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与他一起度过的这些日子里他每天就靠在家里看书度日,毕竟离开学还早,而他送出去的那些简历还没收到一个回复,也没必要还点什么给弗朗西斯。反正他又没按着你的手要求你签什么合约,亚瑟,放松。什么都不会发生的,虽然这狂热的不正常。

弗朗西斯还是那样,清早给他留下早餐,然后在下午太阳最大的时候裹着一身汗回来,又马上回到厨房里给他准备午餐。哪怕是早就做好的,只需要热一热,弗朗西斯还是不放心。桌上放着日历,亚瑟在等待的时候翻了翻。他没有把书带上桌的毛病,没有人会希望文学作品染上蛙腿味道的。在一个星期前的某个日期上有人画了个叉,亚瑟刚开始猜测,弗朗西斯就出来了。

“啊,没什么事,只是那天开始弗朗索瓦就没联系过我了而已。免得我们到时候吵架的时候空口无凭。”亚瑟也没有理由不相信他,这一个星期里他确实没捕捉到过弗朗索瓦的一丝痕迹,甚至说他搬进来之后就不知道弗朗索瓦去哪里了,这间房子的每个角落都是弗朗西斯的气息。这让人安宁,亚瑟不希望见到那位受难者的王,这是绝对的。

午餐结束后亚瑟会洗碗,也就只有这时候他才能走进厨房,弗朗西斯还得坐在沙发上盯着他确保他不会去碰火。当然,亚瑟也只能投给对方一点无奈的笑。“你担心太多了,弗朗西斯。”而对方开口想说些什么关于水壶与窗帘的话,张了张嘴也没说出来。也是,也不必说,没有人愿意提醒自己的恋人他家庭的悲剧,虽然两个家庭都有些问题。

然后他们就窝在一条薄毯子下面,哪怕天气越来越热。没有人想看电视,因为没什么好看的,也就各自拿起一本书靠着沙发,各自去环游不同的纸上世界了。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书桌前面要好,弗朗西斯是这么说的。是的,是的,这比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面要好,至少舒服些,被裹在两人气味的融合体里让人莫名的安心,让人知道他还是我的。

亚瑟也不是不能出门,弗朗西斯给他留下了一片钥匙,但他还是喜欢与弗朗索瓦的那堆书为伴。这是他能对那个男人所说的最后好话了。能给他无数个虚拟世界供他探索。如果他是住进朋友城堡的王子,他也许还会好奇的四处看看,但是这只是一间小公寓。厨房,客厅,卫生间,他的房间,弗朗西斯的房间,弗朗索瓦的房间。如果三个成年男人住,这里就太挤了,沙发上的毯子不够长,总有人得孤零零的坐在书桌前。所以这里就只住了两个人,弗朗索瓦还把自己的房间锁上了。亚瑟按了按把手,只得走回沙发上坐下,抱着那条毯子,呆呆的看着前方。

他的夏天是限时的,只有六个星期,他基本都在那些旧书市场里买回了所需的书籍,生活费有各种补助帮他解决——在政府眼里他还是流落街头的可怜小猫,但他早就被人捡回家了。他低头嗅了嗅毯子,然后挑了挑眉把它丢进洗衣机里。这闻起来就像弗朗索瓦的床单,上面一股情欲的味道,他甚至能想到踮脚的妓女走进这个小公寓,裙子底下是束腰,走起路来像上世纪贵妇。一回头,只见到两张脸融合在一起,彩色与黑白,笑与泪。亚瑟马上站了起来,走回自己房间,雪白的床单上只有他的味道,没有别人征用过的痕迹,这样也就好些了。

过不了多久弗朗西斯就回来了,而亚瑟是知道的,他每天都在固定时间点回来。作为法国人这很不寻常,但也许在英国生活了那么久能让他改变一点。“亚瑟?”他敲响那扇门。“没事。”对方就推门进来了,只看见瘦弱的男人蜷缩在床上,就像个可怜的弃婴。弗朗西斯轻抚他的背,挠挠他的后脑勺,但对方还是没有反应。“你跟弗朗索瓦说以后别拿我们的毯子用吧,有股味道我不是很喜欢。”

“我会的,亲爱的,先起来吃点东西吧。”弗朗西斯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让他能放心下来。至少他不是永远孤独了,在这个被书笼罩的小世界里,只有我们。至少在这一刻我们不会丢下对方。

沙发上的毯子被换上新的,是洗衣粉的味道,而弗朗西斯的身上似乎少了点汗味。快餐店的店员身上有着属于社会名流的古龙水气息,还好只有残存的那一点味道能沾染到毯子上。上面也自然没了那些石楠花的气息,让人舒服些了。可以说,亚瑟并不讨厌这点,毕竟还是被对方笼罩着。

“弗朗索瓦送过我一瓶,放着不用也不太好,我也不希望自己闻起来总是像炸鸡。”弗朗西斯打趣着,虽然亚瑟从来没有抱怨过他身上的汗味,而古龙水在那些钢铁的厨房里只能蛰伏在空气里,被廉价脂肪的味道闷着,只有离开才能解脱。但至少没了那股石楠花的味道,亚瑟又能好好的做最后一个柯克兰了,就和弗朗西斯能是唯一的波诺弗瓦一样。

弗朗索瓦很有钱,显而易见,因为这儿的露台能看见泰晤士的落日,而哪怕是亚瑟之前的家都做不到。哪怕这意味着楼下总有游客大声喧哗走来走去,也算的上是很值的买卖。更何况,这样民生设施也能稍微好点——还是得给别人看看他们想象中的伦敦的。他们就能走在那些总有游客在拍照休息的公园里继续喂鸽子。

那些灰色的狡猾生物啊,明明能自己去寻找食物,偏偏就得靠着人类生活。从垃圾桶到公园,哪儿都有它们的足迹,但也只有无比小心的人能接近它们。弗朗西斯就是那样的人,他也许已经和这儿的鸽子熟络了,只要他出现,马上就能吸引来那些鸟类。他有没有用这个方法骗到过小姑娘,也没人能知道了,但只要有别人接近,那些鸟儿就都飞走了。亚瑟就是那么见到那一刻的,他将铭记的那一刻的,那些灰色羽毛红色脚的生物扇动着它们的翅膀飞向落日,而弗朗西斯背着光对他笑了。简直就像希腊神祗。那一刻他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

“回家吧。”他伸手去牵亚瑟的手,却被他甩开了。但他却能听见亚瑟小声的用正常人的英语说着你真漂亮。“至少你不用对我说波拉里了,条子们现在抓不了我们了。”法国人轻轻拍着他的背。

“要是你能跟我走,就再好不过了。我们随便去哪,只要不是法国,不留在这里,就可以了。”亚瑟沉默着,弗朗西斯就认为自己能继续了。“我们能在去买个小农场,种点东西……或者说你更喜欢去捕鱼?城市里太无聊了。我不喜欢城市,我觉得你也不会喜欢的。更何况我爸妈……”亚瑟咬着自己的嘴唇,他们已经踏进了电梯,弗朗西斯这才伸手捏捏他脸颊,然后他感觉到亚瑟温热的眼泪落在他手上。

他吸吸鼻子:“第一次有人问我我想要什么,弗朗西斯,自从我爸妈死后就没人管我想要什么了。”父母只留下郊外的小房子,一点存款,一辆撞毁的汽车,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和一群等着吞下财产的远房亲戚。所以也没人管他要什么,他这个只拿钱不赚钱的小老鼠也没理由和奥莉薇娅索要什么。似乎除了必需品之外他就什么都没有过。

奥莉薇娅要求他报考法律,因为那能让她在风华不再之后还有人养她。奥莉薇娅要求他把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因为罗莎·柯克兰显然不用自己清理东西。一切都是要求,只有要求,因为他是奥莉薇娅的小老鼠,他还得靠奥莉薇娅过活。第一次有人为他洗衣服,有人为他准备饭菜,有人为他铺好床铺,让他享受。

“所以,怎样都可以,弗朗西斯,别让我离开你。”温暖的手擦去了他的眼泪,又紧握他的手。“我不会走的。”电梯门打开,而亚瑟深深吸进一口气,和弗朗西斯走了出去。

Scene 5

亚瑟把书随手放在了茶几上,插进去的纸片表示他只看了几页而已,但他那么快就没有兴趣了。他起身但是没拿起那本没看完的书。弗朗西斯会收拾的,他显然更清楚这些东西该怎么摆放,估计比这个公寓真正的主人还要清楚。估计那个家伙,把每个摆件的位置都记在心里了。是的,哪怕是个天性懒散的法国人,也能把家收拾的一尘不染。

亚瑟走向餐桌,但他的脚步停住了。那上面插着两朵玫瑰。一朵红玫瑰,一朵白玫瑰。红与白,红与白。红色衣服上的白色污渍,白色面具上的红色吻痕。他瘫坐在地上。它们似乎融为一体,又从中间撕裂开来。他逼着自己呼吸,吸气,呼气,没什么大不了的。弗朗西斯,现在他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喊着这个名字。他需要那个人的存在,他就是亚瑟的救世主,把他从深夜里捞出来,带到洁白的房子里,住进他的心里。

亚瑟躺在地上,停止了挣扎,看着天花板大口喘着气。他不知道为什么,光是看着这两个颜色就似乎能抽走他全部的精力,让他鲜红的心脏退化成苍白的亡灵。他渴望有些什么温度,有谁能拥抱他。他把自己裹在那个毯子里,但一吸气就闻到了那股味道。石楠花的味道,更重了。他只好把它丢到一边,爬到客厅电话旁打电话给弗朗西斯,希望他一下班就能拨回来。亚瑟需要那个声音,那个一开口就能带走他半颗心的声音,来安慰他,来解释这件事情。那个声音就似乎是他的镇静剂,只需要听见,就什么都不怕了。

真是奇怪,他想,真是奇怪,他原是能一个人扛下所有东西的,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需要别人的拥抱?他究竟是何时开始期待与谁共眠的夜晚,哪怕他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将孤独一生。他甚至开始渴望着,有谁的灵魂能与他相融,能倾听接纳他的所有。

算起来,一切都能追溯到那场火灾,和那个傍晚,还有外套口袋里波诺弗瓦背后的传呼机号码。哎呀,果然,一切都是因为他。亚瑟闭上眼睛。他似乎能闻到海风的味道,而弗朗西斯就站在身后看着他,漂亮的小砖房里漫出食物的香气。是弗朗西斯带领着他去到那个未来的,是弗朗西斯让他看见还有一个未来的。

***

接下来那一周发生了什么,亚瑟也几乎忘光了。他记得白房间里桌上的日历——假期还剩一半,弗朗西斯衬衫上的残留的古龙水味道和快餐融合在一起,当然还有笼罩在整间屋子里,越来越浓的石楠花味道,已经无法用鲜花和香氛掩盖了,哪怕是再浓的也做不到。弗朗西斯,对,当然还有弗朗西斯,他说的话越来越少了,当然,笑的时候也是。

似乎就和阿波罗坐在神座边缘摇摇欲坠一样。亚瑟无缘无故的想着。但他也只是一介凡人,哪怕飞向太阳也只能是伊卡洛斯。他怎能伸手帮助神祗呢?他本就连自救都难比登天。他只能对着蓝紫花瓣下的黑眼圈问上一句你怎么了,而对方只会摇头。“这件事情你帮不上忙,亲爱的,你对这方面的了解就和你对厨艺的了解一样。”

是钱吗?亚瑟想。不,大概不是,要是是钱的话,弗朗西斯就不会买这么上等的食材了。愚钝如亚瑟都能猜出来他们每日的盘中餐估计不便宜。他又看着弗朗西斯把制服扔进洗衣机里。是的,这不正常,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做快餐店店员的那点钱连解决温饱都不够。好吧,这里针对的是解决波诺弗瓦的温饱。更何况,以他的学历(亚瑟能从谈吐中大概推测出来)根本没必要去做那种工作,又苦又累,还赚不了几个钱。

他那一刻才觉得手开始有些冷了。他知道那个男人是法国人,但是他来自法国的什么地方?巴黎?波尔多?尼斯?他引以为豪的判断力在针对异国人的时候完全没用。弗朗索瓦看起来挺有钱的,那么他的父母呢?他们来自哪里?天哪,他甚至连弗朗西斯的生日都不知道,心里只能默念着,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法国人,阿波罗。

亚瑟干脆低头想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书本上,但一切都是徒劳。他想知道更多。他想剥开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这张皮,他想知道更多。那个脑子是怎么运作的,这具躯体走过些什么地方,这朵漂亮的玫瑰花究竟在什么土地上成长?亚瑟抬头,张嘴,但是在对方发现前又重新回到了书本里。他们已经过了自我介绍的最好契机了,这时候问什么都晚了。

他只得沉默,沉默。

Scene 6:

“我直接跟你说吧。”弗朗西斯在某一天主动开口。“我哥的试验出了点问题。”

“所以?”

“他有可能会回来长期住。”

亚瑟点了点头。他无权反对,毕竟这里说起来还是弗朗索瓦的家。

弗朗西斯突然伸手抓住了亚瑟的手腕,身体往前倾,亚瑟这时候才发现弗朗西斯的眼眶微微泛着红。“然后,我爸妈喊我回法国了。”

“这不是件好事吗?”那个时候,法国就似乎是平等之爱的代表。毕竟是浪漫之国吗。

“我爸妈是天主教徒。虔诚到觉得一生如果不把一个孩子送去做牧师就是在犯罪。”弗朗西斯低着头。“他们原本打算把弗朗索瓦送去的,于是他干脆跑到了这里来,买下房子之后又满世界跑。他们这才有了我。”

他松开了亚瑟被捏出痕迹的手腕,又仰头笑着:“是啊,我哥比我大整整十岁。我妈十七岁的时候就有他了。这可真是搞笑,不是吗?当他们听说我在学校里谈恋爱——而且和那个男人差点搞上床的时候,他们巴不得把我的皮都给剥了。”

“但是……法律不是?”亚瑟问道。

“你们这儿不也是?”

亚瑟沉默了,也许是在消化这个消息,也许只是情绪决堤前的最后一刻平静,但他的确有那么一秒——就那么一秒,从一朵玫瑰花那儿闻到了石楠花的味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回来,或者我能不能回来。他们大概不会对我怎么样,但是,嘿,谁又敢预测未来呢?”弗朗西斯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的传呼机。那个小东西被硬塞到亚瑟手里。“它的号码只有我——还有你,知道。只要它响起来,那么就说明我脱身了。”

亚瑟那时候还傻里傻气的相信了,他曾认为自己还真的能等弗朗西斯,哪怕一辈子他都能等。而当一切过去之后他问自己,为什么甘心等待时,那个抓着传呼机的亚瑟就支支吾吾说不出原因了。唉,大概这就是冲动中产生的爱情。

弗朗西斯又重抓住他的手,这次硬是十指相交:“我爱你,亚瑟。如果我还能回来,我就一定会来找你。”

“我也是,弗朗西斯,我爱你。”

***

第二天醒来弗朗西斯就不见了。早餐还在桌上放着,但是除那以外什么都没留:毛毯被洗的只剩洗涤剂的味道,厨房里万籁俱寂,房间里空空如也——就和没有人来过一样。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亚瑟给自己泡了杯茶,又默默的一个人坐在了餐桌前。今天也是个雨天,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窗外。和那天一模一样。和他遇上弗朗西斯的那一天一模一样。也许他真的就是阿波罗,只有在阳光下才能活着的阿波罗。水有些烫了,大吉岭下肚,有些难受,也许是因为空腹吧。

他从橱柜里找出一袋面包。没有弗朗西斯亲手做的好吃,但是也能勉强让他度日了。“我哥哥会回来。”弗朗西斯这么承诺,但亚瑟压根不想见到那位哈德斯先生——或者更应该说是海德先生?毕竟他和弗朗西斯,是那么的,那么的相像,但却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互为对方的镜像。

窗外有个粉红色的气球飞上了天,他就想起了一个同样拥有粉红色头发的女人。虽然是把贵族金发遮掩住才换来的一个商标,但她从来也没有说过些什么。奥莉薇娅·柯克兰。除了发色以外她和亚瑟完全不相像。眼睛,鼻子,嘴巴,身体,除了都喜欢男人之外就是对方的反面。也许这就是人类吧,出生时的那张皮就是上天的安排。

他倒掉了那杯冷掉的茶,缩回沙发上看着那本书。一个人坐在那个长沙发上还是有些尴尬的——躺下太短,坐起又太长。而他以前和弗朗西斯挤在一条毛毯底下时就觉得它的长度刚刚好。这间公寓也是,亚瑟看着那几个房间就已经不想打扫了。唉,有弗朗西斯可真好。

Scene 7:

正如弗朗西斯所说,那天晚上弗朗索瓦就拎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回来了,身上还沾着熟悉的石楠花味道。哪怕是妓女的廉价香水都比那好闻。而这也让亚瑟确认了,这个男人一直都习惯把这个地方当成一个宾馆——什么都能用的那种,要不然该怎么解释那股味道,那股亚瑟不用认识他就能闻到的味道呢?所以在习惯了那股味道之后亚瑟才低头看看他穿了些什么。很平凡的西服,对于能买得起这样的房子的法国人来说也许是太普通了,但是配上那张双颊凹陷老气横秋的脸,似乎就很正常了。

弗朗索瓦伸出一只冰凉的手:“弗朗索瓦·波诺弗瓦。”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亚瑟注意到现在的弗朗索瓦和当年那个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徘徊的弗朗索瓦差别真的太大了,就像是有人把他身体里的脂肪和肌肉用一根针管抽走了似的。也许是他胯下那个,亚瑟愉悦的想。对于陌生人如此猜测显然不道德,但是,嘿,那是弗朗索瓦·波诺弗瓦。

“很高兴认识你,先生,我是亚瑟·柯克兰,我相信我们见过?”

他停顿了一会,但是也没松开亚瑟的手:”是的,在我上次走之前——你是罗莎的?”

“弟弟。”亚瑟不想解释什么,他相信弗朗西斯估计已经把该解释的解释完了,更何况弗朗索瓦也什么都没问,就直接拎着箱子走进最里面那个房间了。简直就和走进他家一样。亚瑟不满的想着,然后才想起来。

哦对,这里确实是弗朗索瓦的房子。

***

事实证明,法国青蛙——或者说波诺弗瓦们,确实是一种神奇的生物。与他们长期共处,或是被那位阿波罗的光芒所折服越来越爱,或者发现那位受难者的王,实在是太让人厌恨了。甚至都能说,亚瑟毫不怀疑他就是个蜥蜴人,皮肤底下藏着鳞片流出那些绿色的,泛着石楠花味道的粘液。毕竟亚瑟在他的衬衫袖口上见过,每件上面都有,那种绿色的印记,哪怕看起来已经被处理过一次了,还是倔强的呆在那里。

当然,抛开这个不谈,他的那些行为也是,完全不符合人的——或者是亚瑟的,常理。他吃饭的样子是极其纠结和痛苦的,似乎每一口食物都是一嘴的石榴籽。他吞咽的那么吃力又机械,简直就像那些只有靠儿女的钱才能烂在温泉里而不是地下的老人一样,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美味的佳肴,在他嘴里都变成了纸板。

拿好刀叉,切成一厘米见方的块,放进嘴里,咀嚼。逼着自己咽下,喉结回弹,掐着手让自己不把食物呕出来。这样重复上百次,一餐饭就耗完了。要知道,他可是个法国人,来自于那个因为自己能享受食物,而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用餐而自豪的国家。

行吧,行吧,就当他是只法国蟾蜍好了,问题不大。亚瑟劝说着自己。但他的弟弟却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的兄弟估计也不会差别这么大,就像他和奥莉薇娅至少能在吃什么上面达成一致一样。

但最终,逼着亚瑟在三天后就离开那间屋子的,还是那双眼睛,弗朗索瓦那双红色的眼睛,那双无时不刻象征着危险的眼睛,那个总是让亚瑟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弗朗西斯那件衣服胸口的白色印记的眼睛。其他的什么都没关系,除了那双眼睛和奇怪的体味之外,弗朗索瓦就是个模范室友,还是个负责做饭的室友。

但问题就在于,弗朗索瓦总喜欢直直的盯着亚瑟,但不是以一种凶恶或者愤怒的方式——或者说那种包含恶意的,亚瑟印象里弗朗索瓦该拥有的那种眼神。那双眼睛反而更像是属于一个出逃的哈德斯,脚腕上全是那些青白的冰冷的从坟墓里长出的手,想把他抓回那个暗无天日的王国。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哀伤,似乎亚瑟就是他无法带走的珀耳塞福涅。它们同细长的丝线一样尝试摸上他的手指,在他的心头打着转却不敢进来,所以他也只能听见那么一小点的喁喁私语。

”珀耳塞福涅啊,我的珀耳塞福涅啊。“它们说。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因为弗朗西斯是少年阿波罗,所以亚瑟绝不可能是波耳塞福涅。他也知道这一点的,所以每次也他只有一瞬会那么看着亚瑟,也只是在心门前晃荡着,但他总能感觉到,那些长长的丝线就存在于这个房间里,也不知道最后最后会缢死谁。但亚瑟知道,他绝不能被那些东西杀死——要不然还有谁会等阿波罗回来呢?他宁愿逃走,离开这个地方出去工作自给自足,也不能赌上自己这条命。

所以他就在收拾好了自己的包找好新家之后,就放下刀叉看着弗朗索瓦,看着他继续尝试食用自己的尸体:“我明早就走。”比弗朗西斯简单多了。但也确实如此,他本就如此,本就不该幻想那么多的,因为弗朗索瓦并未挽留,他什么也没有说。所以到了最后,几乎烧光了一整个夏天之后,亚瑟就是那么拿着箱子背着包离开的,和他来时一模一样——除了口袋里多了个传呼机以外,什么都没改变。看起来也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过,小老鼠还是放下了他的王冠,弓着腰,慢慢的从阿波罗身边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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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你到我的29£ 楼主 小精灵

发表于 2023-4-2 12:12:40 | 显示全部楼层
Act 3
——玫瑰摇曳在夜风里,血红花瓣吸收惨白脑浆。


Scene 1

也许你认为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但命运之手还是一样的残忍。就像它点燃了那场让亚瑟遇见弗朗西斯的大火一样,它又推着这两个人回到了他们曾去过的那个公园,让他们又在鸽羽之下见到对方。

亚瑟那天还是和过去的半年一样出门去购买食材——你知道的,他一个人住,虽然餐馆里的那些东西也能吃,但是他总是想自己动手做出些什么的。毕竟他对自己的厨艺一向有信心,哪怕弗朗西斯早就告诉了他:“你这辈子就是烧锅的命。”还痛心疾首的说什么你一辈子能有很多个锅,但是锅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主人,你得善待锅具,这样一类的话。但是他总是觉得,弗朗西斯的花言巧语还能少吗?从那个壮硕的白色小老鼠那儿就能看出了,还有谁能把简单的三个词拉成十页长信?简直就和在论证他为何会爱上亚瑟一样无趣。

所以他又回到了那个公园里,就是他见到背对着太阳的阿波罗的那个公园里,就是他和弗朗西斯第一次坐下来聊天的那个地方。你可别误会,他不是特地去那怀念过去的,只是顺道要路过那儿而已。

亚瑟还很清楚的记得那天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毕竟那种事情,会有谁能忘记呢?哪怕到现在变成一把老骨头了,见过了无数次的夕阳在地球上无数的地方走向它的消亡,他还是认为那次夕阳就是他一生所能见到的最美的了。那天的晚霞躲开了伦敦常有的雨,它是那么的美,几乎染红了大半片天空。那些漂亮的颜色引着人们纷纷驻足仰头欣赏——而不是和现在一样急着拿出手机抓拍。而亚瑟就提着那两袋东西顺势坐在长椅上仰头。这实在是太美了,几乎就像是最后一次的夕阳一样。他无端的想着。也许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他放松自己的每一个毛孔,让自己充分的吸收着,记住这个画面,这样以后想要看的时候还是能随时翻出来回味。他让自己的肺部充满空气,第一次觉得——似乎彻底一个人生活也不错,孤独也不乏是个坏选择。

然后他听见了,那个清晰的,带着巴黎夜风的声音,吹散了他心中那片晚霞。“对不起,对不起。”那是喘着气说出来的,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阿波罗也会如此慌张吗?亚瑟摸了摸口袋,传呼机在身上,但是它根本没有响。他又看向人群,决定管他的,东西没了什么时候都能再买,但是出逃的阿波罗一生估计只能抓住一次。

“弗朗西斯!等等我!”他丢下东西穿过人群跑向那个低着头躲藏的阿波罗:“别跑了!”他看着弗朗西斯拐进附近一条开满商店的街道,而亚瑟很清楚,那儿就是个死胡同。哪怕阿波罗能马上飞上天,那漫天的红也表示了属于他的时间即将结束。

“弗朗西斯。”亚瑟跑向那个慌张的法国人,他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似乎老气了些,而且也太宽大了,袖口和裤腿都被匆忙的折了上去,简直就和偷爸爸西装的孩子一样。他不想质问弗朗西斯这些日子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也不想去疯狂的扑上去恨不得把他吞吃入腹。亚瑟甚至都有那么一刻在怀疑自己是否还爱他。

“究竟发生了什么?”亚瑟揽住呆若木鸡的男人。弗朗西斯似乎瘦了些,也许是跑出来吃了不少苦吧。“你怎么不联系我?”

沉默。

“我没零钱了。”弗朗西斯缓缓开口。“还有你放开一下,我快不能呼吸了。”他伸手揉了揉亚瑟的头发。看来青蛙还是老样子,他也就放心的后退了两步,看着弗朗西斯把自己口袋翻出来给他看,果然是一个铜子儿都没有。

“那你有地方过夜吗?”亚瑟刚问出口就后悔了。当初还是弗朗西斯收留无处可归的他的。

“我哥很乐意有个免费保姆。”弗朗西斯开始带着他往回走。

“那你刚才是?”亚瑟抓着他的手指,算不上很暧昧,但他总是想摸摸对方的——哪怕是作为刚才被揉头发的反击也好。他用指甲轻轻掐了掐,听见法国人小声叫出来后才满足的好好握着那只手。

法国人的拇指磨蹭着他的手背,他看见前面要走出小巷了才后知后觉的甩开。“我还以为是我爸妈找人来追我了。”

“那你这段时间?”

“我哥会有办法的。我们过几天见吧,我上次跟他说今天十点之前要是没过来报到他就可以默认为我被抓回去了。”

“记得联系我。我爱你。”

“我也是。”

***

过了几天他也从弗朗西斯那里收到了几条信息,也曾冒着暴雨跑到电话亭里按下按钮回拨给他。他一直都是用弗朗索瓦新装的电话机给他打电话的,从清晨六点到晚上十点,他都会打过来,而亚瑟也只能抱着那个听筒听着那些失真的,带着些电子感的声音。

“弗朗西斯。”他说:“弗朗西斯?”

对面闷闷的一声回应:“嗯。”听起来有些鼻塞。

“你什么时候有空?”亚瑟看着外面的雨,思考着晚点要怎么回去才能保证书本不被淋湿。弗朗西斯也许就是这样淋了雨才感冒的。得提醒他多喝点热茶,哪怕他对红茶一直抱有强烈的抵抗心理,至少茶包是进不了厨房的。

“我也不知道,我哥说风险太大,没让我出去过。”他似乎扯了张纸巾擦了擦鼻涕。

这下就奇怪了,如果弗朗西斯没出过门,他是怎么沾上感冒的,毕竟又不会有淋雨的可能,也不会出去接触什么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弗朗索瓦传染给他的,这样似乎就又合理了。“那要不然我来见你?”亚瑟总能挤出一个下午的。

“你也知道的,弗朗索瓦……让他接受把你留在家里都难。”弗朗西斯叹出的那口气裹着那层失真的电子声,也听不出几分真几分假。“他不是很喜欢见人。”

亚瑟回想着奥莉薇娅客厅里的那位受难者之王。的确如此,他似乎对人类有着一种天生的厌恶,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种人会乐意去那种地方,和一堆叽叽喳喳的人挤在一个房间里,看着一个女人展露自己的肉体换来些钞票。当然,更无法理解的自然就是奥莉薇娅对他的接纳——但是那毕竟是奥莉薇娅,怎样都是合理的。

所以他最后还是学着弗朗西斯叹了口气:“那再看着办吧……我爱你。”就和签字结束一样在话语的末端加上那几个词。

“我也是。”这次轮到弗朗西斯说收到了。

Scene 2

通过那次电话之后,亚瑟的运气就再也没好过。只要他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上伞,那么就一定会下倾盆大雨,留着他一只落汤小老鼠还得抱着怀里的书赶去最近的屋顶下面整理自己那头乱毛。那个时候他就会看着灰色的天遮盖在灰色的建筑上,他从未比那时更渴望阿波罗能拨开那层笼罩在这个城上的云,伸出一只手来摸摸他的脑袋,亲吻他的脸颊。那该是个长着一双紫罗兰色眼睛的阿波罗,该有白鸽围着他飞翔。而那些雨水就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流淌,从他那双装着一片玫瑰园的眼睛边经过,和温热的泪水融为一体。

直到最后,他拐弯走进随便哪家快餐店。不,他甚至都没注意到那是间快餐店,在那种时候他只是找了附近看起来最亮的地方,直到走进去看见那个熟悉的,藏过行李箱的柜台时,他才意识到,一切又画了个圆,他又在一个无处可去的雨天回到了那个地方。

这可真是巧合。他叫了一份薯条——毕竟也不好意思不消费就来坐,鬼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会停,然后又挑着当时那个座位坐下看着雨从玻璃窗上像蛇一样爬过,看着它怎么裹挟着灰尘回到地面。他嚼着嘴里的薯条,味道没有那么好了,虽然评判快餐店的食物味道如何确实是件蠢事。

下一步该怎么走?似乎一切都早已注定好了,他仍旧去学了法律,毕竟除了那以外他也不知道自己能选择什么。就先试试看吧,到时候再说,他这么告诉自己。他又把手伸进薯条袋,这才发现一根也没有了,就只能在纸巾上擦擦手指,抹掉那点油,顺带把那几包番茄酱塞进口袋。然而雨还没停,也不会有法国人出来邀请他出去走走……

然后玻璃门就被打开了,先进来的是一只惨白的手,那个骨架才几乎是摔进了这家店。它裹在白色西装里,胸口塞着张红手帕,枯草一样的长头发贴在脸上,而亚瑟看了看那张脸。弗朗索瓦·波诺弗瓦。看来也是个会淋雨的可怜人。亚瑟拿出书,佯装在做些别的,希望这位又瘦了的哈德斯能离他远点。

然而事与愿违,弗朗索瓦带着湿漉漉的裤子坐在了他对面,亚瑟一抬眼就能见到那双红色眼睛,还有下面巨大的眼袋。明明只有三十多的年纪,却看起来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坟墓。他开口,声音沙哑就如破旧留声机:“亚瑟……不,柯克兰先生。”那么诚恳,亚瑟能感觉到那个声音正打算跪在他面前祈求。“帮我……不,帮弗朗西斯个忙吧。”

亚瑟从书背后抬起头,弗朗索瓦胸前的手帕被雨打湿之后就耷拉在那,而主人注意到了那目光,就伸手把它塞回了口袋里,鼓起来的样子就像颗心脏。然后那只手摸进他随身带着的那个公文包里,小心的拿出一个用软木塞塞着口子的锥形瓶。

“如果你做出了什么危险物品,打算让我替你背下罪名的话,弗朗索瓦,你想多了。”毕竟亚瑟可是亲耳听弗朗西斯说过,他回来的原因就是试验出错。“不,我也不是那样的人……这对你大概也不会有太大伤害。”他拿着那个瓶子:“不过我也不是太清楚,是弗朗西斯让我这么做的,他说这个东西一定得要你保管。”

亚瑟看着那个瓶子,看着里面躺着的那半瓶粘稠的绿色液体,细细瞧着,里面还有一点点荧光。他伸手抢过那瓶东西,放在他手边书上。“他告诉我,如果哪天他在深夜来找你……那就记得把这瓶东西拿给他。”

弗朗索瓦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两个吵闹的声音就推开门走了进来。亚瑟抬头。是那个西班牙人和那个白头发男人。他们看见弗朗索瓦就直接重重的拍着他的背,搞的他几乎要向前倒在桌子上。他们抬头,又看见了亚瑟,那两双眼睛里的目光交汇在他脸上,稍微分析了几秒之后又失去了兴趣,转回了弗朗索瓦身上。“怎么,又出来找小男孩了?”西班牙人调笑着说,那个该死的口音一点都没变。“也别躲躲藏藏啊,又不是什么丢人事。”

这时那个白头发男人就看着亚瑟:“小心点,小家伙,这男人是个基佬。”

“可别被他魅惑了哦!”西班牙人附和道。

他们笑着,一人拉着一只手臂,几乎是把弗朗索瓦抬出了快餐店。而在走出玻璃门的前一刻,弗朗索瓦就转头看着亚瑟,就那么短短的一瞬,但亚瑟似乎体会到了他此生最强烈的绝望,似乎他刚才的祈求,不是为了弗朗西斯,而是为了他自己。

Scene 3

那个时候也的确是深夜了。

亚瑟正安睡着,梦里见不着前两天那双被雨水浸透的红眼睛,也见不着那瓶躺在他书桌上的小东西。他不喜欢住在学校宿舍里,与别人同处一室会让他想起些不好的事情,所以宁愿多打份工自己租个小公寓,每天走远些,也受不了那样的生活。

他打开过那个锥形瓶,然后整间屋子里就充满了那股腥味,那股他曾在毛毯上,弗朗西斯身上——还有前两天的弗朗索瓦身上,闻到过的味道。他马上重新封好盖子把它放回书桌上,专门为它清出了一块地方,和所有物品都保持着十公分的距离,甚至还考虑要不要为它腾出个衣柜好好存放。亚瑟连触摸它都得是小心的,生怕把任何这种痕迹留在自己身上,连无意间碰到都会心惊胆战,似乎那里面装着的是凝练出来的纯恶一般。

他好不容易用书本和学习忘掉了那瓶东西,躺在床上终于进入了梦乡,传呼机还是摆在他的床头,哪怕他知道弗朗西斯会直接找上门来——他又不是不知道地址。他睡着,一呼一吸之间清空大脑,哪怕在梦里他也是在等待着。

乓乓。乓乓。有人在门口,用力的尝试撞穿那扇门。亚瑟马上就被惊醒了,摸着黑从床上爬起来开灯,甚至还翻出了一把餐刀,紧紧握在手里。我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学生,为什么这种人会找上我?然后他转头。桌上那瓶东西里面还是有那点点亮光。亚瑟那才叹了口气,把餐刀放回桌上,拿起那瓶东西,按下了门把手。

“欢迎光临,弗朗西斯。”还好他还提前整理过房间,不然面对他可就太难堪了。

而弗朗西斯还是那张看起来就和被弗朗索瓦传染了一样的脸,可能在弗朗索瓦那儿他也没休息好,那双紫罗兰一样的眼睛里全是血丝。亚瑟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弗朗西斯,毕竟在他人生中最快乐的那一刻,恨不得下一秒就能走进教堂说‘我愿意’时,弗朗西斯也是这样的。但那时他是笑着的,哪怕眼睛里的疲惫也是笑着的。现在就似乎是有什么抽走了阿波罗的阳光,亚瑟这才发现,波诺弗瓦们果然是相似的。

但弗朗西斯还是对他笑了:“我哥给你的那个在哪?”

亚瑟从身后掏出那个瓶子交给他,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往后走让弗朗西斯进来。那双鞋还沾着雨水,啪嗒啪嗒的弄湿了地板。等会又得打扫了。啵的一声塞子被拔出,又落在地上滚到了书桌底下,那股味道马上就重新填满了整个房间。然后弗朗西斯举起那个瓶子,就仿佛举着一杯毒酒。而亚瑟就坐在他自己的床上,看着弗朗西斯,什么都说不出。

弗朗西斯长呼一口气,似乎恢复了一些:“你就不好奇吗?”

“我不知道你这是和你哥联手策划了什么,要是打算整我就早点说。”弗朗西斯刚才的正经样子的确把亚瑟吓了一跳,但看着笑容又爬回那双眼睛里,他也能这样开个玩笑了。“我好奇,我当然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弗朗西斯眼里的那点笑意却在那一刻全部消失了,他放下了那个瓶子。“我不是在开玩笑,亚蒂。这是个很严重的事情——我指的是,你可能会恨我一辈子。”

亚瑟看向那双眼睛,他竟然能从里面看见奥莉薇娅的影子,她最后跪在地上痛哭的那个画面就映在蓝紫色明镜里。他也和那时一样,他什么也说不出了。他走过去,拥抱住弗朗西斯,因为他总感觉这是他最后能做的一件事。“没事的,我相信你。”他这么说,他也相信那个坚不可摧的爱情,没有什么能击溃它。“你能回来见我,我就很满足了。”

弗朗西斯抚着他的背,但亚瑟知道的,他在哭。“没事的,弗朗西斯,要是今天不行,就改天吧。”“只有今天能行,亚瑟……忘掉我。”

亚瑟都来不及去思考弗朗西斯为什么说出那样的话,这些天来究竟都发生了多少事情是他不知情的,他就已经被推开摔在地上了。弗朗西斯一手拿起那个锥形瓶,里面那些绿色粘液没用几秒就全部下了他的肚子。

然后,那一幕,就如同摘下面具的那一幕,亚瑟此生都不会忘记的那一幕,就那么发生了,连后悔都做不到。

他看见弗朗西斯的五官开始溶解,他的骨骼逐渐舒展。一朵半开的红玫瑰终于绽放。这场景本身就足够让亚瑟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那样看着记下一张张画面而已,连反应都来不及。弗朗西斯的肌肤缓缓被漂白,那头长发失去了阿波罗的光泽,而他此时用畸形的手掌捂住了那张逐渐变形的脸,亚瑟都没精力去注意有没有眼泪落在地上。

然后他缓缓的,缓缓的放下了手,而亚瑟往背后又多退了一点,几乎撞上墙。他不可能认错的,那不是弗朗西斯的脸。眼袋,扁平的嘴唇,深陷的双颊,还有那双红眼睛,那个祈求的目光,这就是弗朗索瓦·波诺弗瓦,那个能勒死亚瑟的眼神似乎更悲伤了。

亚瑟一把冲了过去抓着他的领子,掐住他的脖子,手指甚至都能感觉到薄薄一层皮肤下对方血管的跳动,也不管往后倒在地板上的弗朗索瓦后脑会不会因此被摔出个大洞。“你把弗朗西斯怎么了!”他尖利的质问声几乎是贯穿了弗朗索瓦的大脑。“你把他怎么了!”

弗朗索瓦举起自己的手:“放开我……咳……放开我。我能解释。”

而亚瑟看着弗朗索瓦逐渐涨红的脸,似乎对当场杀了他就失去了兴趣,挪回地板的远端,双手交叉看着。那双绿眼睛冰冷,就像他只是看着又一个奥莉薇娅一样。他看着夺去红玫瑰位置的白玫瑰尝试支撑自己坐起来,还不停的咳嗽着,似乎亚瑟刚才要是掐的再紧一点,他就能命丧当场。

“先从我的家庭讲起吧。”弗朗索瓦说。

Scene 4:

弗朗索瓦是个孤儿。才刚出生,脐带都没剪去时,就被放在个小篮子里,裹着一张写着名字的卡片在福利院门口啼哭了。没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谁,来自何方,也许他只是个妓女和谁的种,但是没人关心。至少他是个省事的孩子,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接受。

亚瑟沉默着。

他生命的前十八年,就是在福利院里度过的,从旧摇篮里安睡着的最小孩子变成放下书包后还得拿起拖把清理婴儿呕吐物的最大孩子。也曾有好几个家庭想收养他,但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全部找理由反悔了。是的,作为小男孩时他也是一样病态的瘦,一张皮裹着一身骨头而已,哈德斯出生时就是哈德斯,完全不像那些海报上的金发小天使。他那双眼睛里也永远什么都没有,不快乐也不悲伤,被喊去做什么也就木木的去做了,比起个人类的孩子更像个可怜的机器人。

所以在他十八岁生日那天,他就离开了福利院,去美国读大学了。他成绩够好,足够拿到奖学金——大不了勤工俭学也是个可行的办法。留在祖国只会让他想起那些白色的无趣房间和千篇一律的生活,而不是大众眼里,那个惬意优雅的法兰西。当然,还有那些家长们挑挑拣拣的目光,似乎是在市场挑选食材而不是打算让家里添个新成员。

去了美国之后,他那张脸和特殊的口音倒也引来了不少注意力,女孩们总就追随着这个新来的法国人,哪怕她们只是想吹嘘自己也和法国男人约过会而已。似乎这样就能证明她们能学来那么一丝丝的优雅。而在弗朗索瓦与一位还看得过去的女孩在一家快餐店里坐下时,那对丰满的乳房却让他没有任何聊下去的兴趣了。

但他该继续的,要是不找个女朋友可就难堪了,虽然也没什么人逼着他硬是要做。于是他就和那个女孩一直相处着,哪怕他从来没对她——后来延伸到所有女性,有过一丝一毫的兴趣。在他毕业的那一天,女孩送他去机场,而在他落地那一刻,女孩塞给他的联络地址就被他扔进了机场的垃圾桶。

然后……然后就是和所有人一样,他找到了工作,哪怕和他的专业一点边都沾不上,但好歹能糊口。当然,一次正确的决定,让他赚的盆满钵满,才有钱买下那间公寓,给自己重新扎好了根。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在某个酒吧里看见了奥莉薇娅的表演,而他看着身边所有人兴奋的样子,也觉得他也该一样的兴奋。毕竟弗朗索瓦·波诺弗瓦怎么可能是同性恋,他一定是和那些人一样的。

而那天奥莉薇娅把他带进卧室里,却什么都没做。她看着他,直直的看着他的灵魂。“你是基佬吧。”那个句子就彻底击溃了他所有的防御。“怎么可能。”弗朗索瓦让自己想着衣柜底下那些磁带。“别撒谎了,先生。我认得出来的。”

他也忘记了那一天是怎么度过的,但在他回到那间公寓里,锁上门拉好窗帘之后。他就从衣柜最底下翻出了那些专业书籍,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那样疯狂的看着,回忆着。他打电话跟上司要了三个月的假期,而对方看着他几年来从来都没有停过的工作也就批准了。而就在他假期开始前的那一天,柯克兰家的水壶就烧干了,那幢房子就消失了。就在那个火光的衬托下,弗朗西斯就从弗朗索瓦的锥形瓶里诞生了。

“我没有其他要说的了。”弗朗索瓦似乎就是阐述完了自己的罪行一样,又无精打采的耷拉在那里了。

Scene 5:

然后他的脸就被什么东西击中,正正的打在他的鼻梁上,弗朗索瓦摸着流出来的鼻血,看着地上那个东西。传呼机。是弗朗西斯送给亚瑟的那个传呼机。而亚瑟又走了过来,拿起那个东西,打开窗户,一把把它丢了下去,丢在漆黑一片的街道上,能听见它粉身碎骨的声音。

“你想让我说什么,弗朗索瓦。”亚瑟转身。“你让我无话可说!”

又一个拳头落在弗朗索瓦的脸上,伴随着抽噎和下意识的防御。亚瑟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他只是感觉那些爱,在片刻前还看起来那么坚不可摧,那么美丽的红玫瑰,那些柔软的艳丽的花瓣,在一瞬间就全部变成白色的蠕虫,从里面蚕食着他,逼着他把那些东西全都吐出来。也许那朵漂亮的玫瑰花本就是伪装而已,本质就只是自己,这个傻子,被骗着吃下了那些蠕虫。

“我是真的爱你,亚瑟。”弗朗索瓦还是没有反抗,他只是这样说着,重复着。“我真的爱你。”这次是他的声音代替了眼睛,一遍遍的祈求着。“我只是没了其他的办法而已。”

亚瑟只是觉得恶心,十分的恶心。想吐出些什么,肚子里却空无一物。阿波罗的笑让他反胃,正和哈德斯的悲鸣一样。“我原谅不了你,弗朗索瓦。你骗了我,你骗了你自己。”弗朗索瓦在听见最后那一句时抬起了头。“根本就没什么压着你,弗朗索瓦,是你自己压着你自己。连你那两个朋友都能接受的事情,为什么你就不能做到呢?”

说出那两句话,亚瑟才感觉他把那东西给吐了出来。而弗朗索瓦又低着头沉默了。他的愤怒已经消失了,剩下的这个泥潭连亚瑟自己也无法形容。弗朗西斯是他遇见过的最美丽的一个人,而弗朗索瓦则刚好相反。他爱那个人偶,那么他也该爱人偶师的,他该接受自己被骗的事实,爱上那个人的——毕竟他爱的是灵魂,不是吗?但他做不到,亚瑟做不到,他看见那张脸就恨不得把它撕裂。但弗朗索瓦,他就坐在那里,脸上的血证明了他的受害者身份,是一次没有犯人的犯罪,而亚瑟根本就无法举起手去继续责怪他,那和他的善心相悖。

“你走吧。”他听见自己说。“但无论你怎么逃,都逃不出你自己心里的那个笼子。”这句话,他说给摇摇晃晃站起来开门的弗朗索瓦,也说给自己。

已经结束了,不是吗?他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灯,惨白的灯光什么答案都不能给他。他才发现自己哭了。

而没有人说再见。

Scene 6:

所以让我们回到一切的开始,回到音乐家埃德尔斯坦夫妇的宅邸里,回到波诺弗瓦教授的葬礼现场。说实话,那个散发着欧洲贵族气息,几百年家族积累下来历史底蕴的房子,早就都是死亡的气息了,本就被鬼魂笼罩的旧屋估计不会反感他们之中再多一个——哪怕是个脾气古怪的老教授,也比什么都没有好。更何况贝什米特先生也总是说:“有人陪伴能让那个老家伙好些的。”反正死人无权反对。

亚瑟·柯克兰就得打扮成人模人样,还得戴上那顶黑色的绅士高帽才能来了。果不其然。吊灯的灯泡有一半被用黑布遮住了,免得大厅里太亮,大家以为这是一场舞会。或者脱衣舞表演现场。毕竟,哪怕是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葬礼现场摆上香槟和垫着蕾丝边桌布的小食。而在房间的最远端,都快靠着窗户的地方,弗朗索瓦·波诺弗瓦的尸体就躺在那里,还是和那些穿着礼裙和西装的人们隔着一端距离。也许那才是他喜欢的葬礼,只有他和牧师,一活一死。亚瑟又转头看着他那些拿着酒杯调笑着的朋友们,算了,他们开心就好。

反正他也不是来这哭的像个寡妇,然后再来谈谈他们之间那朵凋零的无果玫瑰花的。他自有理由,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哪怕时间都磨平了大部分尖锐情绪,但是见到那个人又毫发无伤的躺在那里,他的血流就开始变快了。他的手几乎是无可抑制的摸向口袋里那张卡片。他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被摔坏的传呼机最后的响声。天鹅绒沙发,角落里的留声机,还有被窗帘遮住的落地窗,这相似的简直可怕。他逼着自己深深吸进一口气,重新开始默数。

吧嗒,吧嗒,吧嗒。一直数到十才能迈出第一步。时间太短,显得太紧迫;时间太长,显得太慌张,走在两者之间,才是最正确的路。

他的脚步声淹没在宾客的谈笑声中。有人喝的太多了,他想。但他很快就忘记了那些,眼里只有那个黑黢黢的棺材。还有躺在里面,那个双手交叉睡的甜蜜的那个人。

他弯下腰,看着躲在丝绸和花朵后面的弗朗索瓦·波诺弗瓦,陌生的表情长在熟悉的五官上。他掏出一张褪色卡片,上面的金粉早就掉光了,只能看见纤细的几个字母。他把它塞到弗朗索瓦口袋里。不需要亲吻他的棺材,不需要轻抚他的手背,甚至都不需要肢体接触,这是最简单的告别。这才是最好的告别。

Goodbye.

他说。

Goodbye Bonnefoy.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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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你到我的29£ 楼主 小精灵

发表于 2023-4-2 12:14:17 | 显示全部楼层
《为自己戴上受难者的冠冕》
又名:《弗朗索瓦的自白》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估计已经咽气了,伟大的科学家弗朗索瓦·波诺弗瓦已经不存在了。无论你是谁,也无需为我悲伤,我罪有应得,因为我把红和白混合在了一起。那就是一团不红不白,不我不他的东西。而这,就是我的原罪。我不该尝试伪装的,没有什么颜色能遮盖灵魂的惨白,哪怕是最鲜艳的红都做不到这一点。

如果你还有机会进入我的实验室的话,请把我书桌上那个标着‘E’的抽屉拿出去。对,整个抽出去。里面应该有一小包深绿色的晶体,一瓶透明的溶液和一个笔记本。然后我恳请您,去到什么偏僻的郊外,给这个小抽屉挖个坟墓吧,最好也别留下任何记号,就让大自然毁灭它。做了这些之后,我的尸骨就任您摆布了。因为您已经为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办完葬礼了,而弗朗索瓦·波诺弗瓦作为他艳红身体的精神载体,也没什么值得纪念的了。

创造出那张脸,那个身体,用一朵红玫瑰的颜色掩盖住一朵白玫瑰,是我做过的最错的事。弗朗西斯本就应该是弗朗索瓦的一张皮而已,一个漂亮的面具而已,但我已经感觉到了。弗朗西斯这张皮明显的让我的大脑更清晰,那双眼睛看什么都是闪闪发亮的,而弗朗索瓦的心理是色盲的,脑袋腐朽如七旬老妪。弗朗西斯爱着那位A先生,但弗朗索瓦只能不停的提醒他一切被揭穿的后果。

不夸张的说,我在那座城市与那位先生度过的时光,时至今日还在我心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我怎能去欺骗那样的一个人!他纯真的就像天使,我怎敢让他爱上一个假象!我爱他,但是我不能爱他,我本以为有个什么东西罩住我的脸,我就能自然而然的爱上他,但是它还是撕裂着我。“无论你怎么逃,都逃不出你自己心里的那个笼子。”这句话是他说过的,而我也一直铭记着直到今天。只能说,至少我没继续撒谎,让他无望的等待一辈子。

我知道这个能让人返老还童改头换面的技术,几乎和魔法一般让人无法相信。如果让世界知晓它的存在,那么我将会留名青史,赚的盆满钵满。但我拒绝这么做。我已经犯下了这样的罪,让受难者的王,让哈德斯,成为阿波罗。我无法容忍让其他人继续犯这个错,被他们的面具吞没更何况,当我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那双手时,在伦敦街头几乎毫无预兆的变成弗朗西斯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就知道我本就不该玩弄自己的这张皮,我不该改变主为我安排的命运。它可不在乎你是不是后悔了,只要放了出来,它就不会再听从任何指令。

最后的最后,请烧毁这封自白书。哪怕有一个人能听我说这些话,那么,我的心灵,不,是我们的心灵,就能安息了。

弗朗索瓦&弗朗西斯 · 波诺弗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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