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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和杀手和睦相处小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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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河燃烧 发表于 2023-4-19 11:11:02 |查看: 207|回复: 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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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法视角
·老福特发过

小指南就是没有指南,除非那杀手是你失忆的前夫,而你碰巧不是人类。——法兰西



我其实也不是来干嘛的。

我是法国人嘛,法国人在伦敦总是有点困难在里面的,更别提我的工作还有点高深——换句话说,我有高尚的理想追求,和脑子里只有美女和雪茄和茶的英国人完全谈不来。所以我刚下马车就溜达到旁边的小酒吧谈天说地吹牛逼,很不巧,想泡的妹子给一个秃顶英国佬抢了,我大悲,没忍住跑出来散心。

结果我没走两步,就看到前面有俩人。

其中一人拿了把小刀,嗖的一声就把另一个给咔擦了。另一个倒下去的时候,那个行凶的还很没职业素养地蹲下来开始扒她的衣服。

结果他刚蹲下来就偏过头看向旁边的水坑,我心里一咯噔,没来得及跑呢,他就转头看过来。

“哈喽。”我说。“晚上好,今天天气真好。”

他缓慢地站起来,开始阴恻恻地擦那把小刀,看起来想把我给吃了。真有职业素养,看起来是深怕我因为小刀血液交叉感染上黑死病。

“哥们,我就一路过的,呃,乞丐。我夜视不太好。我走啦。”我挥了挥手。

这怎么能叫逃跑,这叫战术性撤退。

“现在乞丐都穿这么好了吗?”他问。

我停下脚步,低下头,看我的金靴子黑檀木手杖蓝宝石项链红丝绒外套。

我抬起头。

“我是巴黎的乞丐。”我说。“我们法国比较有钱,市民素质比较高。”

“哦,你是法国人。”他用一种飘忽的语调说。

“哦,你是英国人。”我回答他。“我的话,严格意义上也不太对。”

杀手疑惑地看着我。

“我是法兰西(France)。”我诚恳地说。

“弗朗西斯?(Francis)?”

“不不,我的英文没这么烂,可能还比你要好那么一丁点。在下法兰西,全名法兰西第三共和国,为您效劳。”

杀手很配合地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你的名字实在是有点……特别。你是不是有个亲戚叫新几内亚?”

“那不是你的亲戚吗?”

“什么?”杀手礼貌地反问。

“不好意思,口胡了。有是有,但是不是亲戚啦。我是法国的国家代表,或者说国家化身,不是人类哦。你听说过么?”

“……没有。”杀手诚恳地说,“你别走了,我不杀你。”

“为啥啊?”我大失所望。

“我的职业素养是不杀老人孩子和精神病。”他说。

“那我是老人对吗?”我问。

他不理我。看来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你这样的贵族少爷干嘛跑到这种地方来?这里不是你该来的,老爷。”在我看杀手分尸看了半小时后,他忍无可忍地开口了。

“我们法国人管这个叫平等,我的权利,我爱看什么看什么。”

“那你能不能帮我把她的肠子拿一下?”

“会弄脏我的衣服吗?”

“不然我就杀了你。”

“好——吧——”我举起双手走了过去,用手杖挑起来那一点血肉模糊的烂肉,“这个叫胃,不叫肠子,亲爱的。”

“你是医生?”他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我是法国。”我看着他。

“懂了,你是被医生治疗的。”他了然地点了点头,又蹲了下去。

“所以你这是在干嘛啊?”我好奇地凑过去。

“给警察留言。”他说。

“写什么?”

我真讨厌这种问一点说一句的挤牙膏对话,他就不能一次性说完吗?

“操你妈傻逼垃圾连这么简单的案件都破不了哈哈哈菜狗——来自地狱。”

“你听起来就像中二少年。”

“你再多嘴一句我就杀了你。”

“哦。所以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他回答。“我没有户籍登记,换句话说,我是私生子。如果硬要取名字,你可以叫我杰克。”

“开膛手杰克?”

“不是我。我只是模仿而已。这个时代已经够混乱了,我想再倒一勺油上去。”

“很高尚的理想,你和我很像呢。那我帮你取名字吧。”我弯下腰看向杀手的脸。

“要酷一点的,爱德华八世之类的。”

“英格兰怎么样?”

“这一点都不酷。”杀手垮起个批脸,“我和英格兰都沾不上边。”

“哦哟,这个我爱听!来来来细说!”

他白了我一眼。“我讨厌这个国家和它的一切附庸产品。”他简单明了地解释。

“为什么?”

“你以为我为什么在这?像我一样的倒霉蛋还有多少?这个国家什么都不会,贵族在唱唱跳跳泡美女,女王在忙着哭她亲爱的阿尔伯特的丧整整哭了二十年,军队在别人的土地上吃喝嫖赌,我们在矿井和工厂浪费人生。虚伪,拜伦早就在他的长诗里评价过了,虚伪的政治、虚伪的文件、虚伪的姿态,一切都是虚伪的。操他妈的垃圾国家,我呸——你笑什么?”

我立刻正色。“我想起高兴的事。”

“你高兴的表现是把嘴唇吃进去然后变成冻僵青蛙吗,法国佬?”

“别生气嘛,小鬼。”我去顺他的毛,被一刀甩开。他凌厉地瞪着我:“我们熟吗?”

“好吧,好吧。就是,怎么说呢,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大人和一个伟大的国家,我觉得像你这样的十五岁小孩应该去读书。作为一个左派先锋,我觉得你干的简直棒极了。作为一个法国人,我觉得你说的真对,真理,赶紧挂到水晶宫门口裱起来。”

“我是右派来着。”

“不是辉格党就有救。而且,极左极右殊途同归,哥们。判刑的时候我砍头你火刑,咱们相约地狱下棋。”我拍拍他的肩,这次他没躲开,而是狐疑地盯着我:

“但我不是极右。”

“那就变成极右。我教你啊。”我帮他拿起刀,指向巷口。“你们国家不是移民太多吗?你就不要杀妓女了,掉价,杀几个移民,然后把他们扔到白金汉宫门口。以后当了官,颁布法令,在移民住所十五分钟步行范围内设置多个墓地,多样选择,提供葬礼一条龙服务。然后官当的再大一点,就宣布对美国作战。右嘛,保守,保守地继续走殖民扩张的路,殖民扩张不怎么右没关系啊,你硬说它右就行,谁质疑你就说谁是女巫,烧了。诶,美国打下来了,然后你就可以向对岸的法国提出合并申请——”

他把一坨血刺呼啦的垃圾往我身上一甩,我尖叫着跳开了。

“你怎么这么对待法国乞丐!!”

他把烂肉扔掉,扶着墙大笑起来。笑完了,直起腰来向我伸出一只手。“法国人,你真的太有意思了。我们认识一下?”

“好啊,英格兰。”我咬重了最后一个词,然后握住他的手,微微笑起来。“初次见面,我的朋友。很高兴认识你。”

他真的是个很有趣的杀手。

“哦对了,我没有家。”在他处理好现场准备离开的时候我说,“我跟你回家吧。”

“离开巷子,左拐,直走,右拐,再直走,再右拐,然后左拐,右拐,右拐,左拐,直走,下楼梯,你就会找到很多桥洞,那里就是你的新家了。”

“原来你住在桥洞里啊!”我恍然大悟,“难怪呢,要是让我住那里住个一两秒我可能也疯了。”

他捏紧拳头。

“我会杀了你的,法国人。”

“请便,亲爱的。”我摊手,“你干过很多次,不差这一次。”

“你怎么知道我不止杀了一个?”

“……你这么理解也行,就是稍微有点超前。”我回答。“英国小孩都这么天赋异禀吗?”

“不一定,说不准,但我是这样。”

“所以你在往哪里走?”

“家。”他看起来很无语,“不是你没家就所有人都没有家。”

“放屁,我有。在巴黎我有三座宫殿,还不算我当初坐船出海的时候碰到的——”

“您是格列佛吗先生?”

“霍,这我可不敢当。起码是基督山伯爵吧。而且我都说过了,我是法兰西啊。”

他回过头来,在昏黄的路灯下切切实实彻彻底底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从头到脚,细致地像是要把我做成一比一还原雕像。

“我没看出来。”他说。

“为什么?!我哪里不像了吗?”我深受打击,有生之年,居然有人说我不像我自己。

“法国如果有人类形象的话,应该是不列颠尼亚的姐妹。”他若有所思,“不一定能拿盾和剑,但也不能是个男的吧,法国都送了多少美女去其他国家,而且宣传海报上也一直是个棕发短裙美女。如果是个男的那就得是大腹便便油光满面躺在宫殿摆烂泡妞的浪荡贵族……有点恶心。”

“现在已经是19世纪了,你还停在路易十六的时代吗!其他我能接受,大腹便便油光满面还是删了吧!我好歹是爱与美的国度,你不管法国历史好歹看看那帮印象派画家吧!”我深感不可思议,“自从第二帝国倒台之后我们一直是共和国,哪来的贵族啊!”

“有啊,贵族在英国。”他指了指旁边的小楼。

“啊……好像有点道理……”

“你怎么了,突然消沉下去干什么?”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他哈哈地笑了,笑的嚣张又灿烂,眼睛都闪闪发光。“你真的很有趣,法国人。和你聊天很开心,就好像我们是认识很久的老朋友一样。”

“哎呀,我可从来不会和一个英国杀手产生什么交集哦?”

“那现在不就有了么,大贵族?”

“你这个是特殊情况。”我摆了摆手,“要另说的——好了快点开门,我饿死了,快拿点吃的。”



自那之后我就住在他家了。

低情商:没脸没皮不交房租赖在别人家。

高情商:国际友好交流,巩固两国友谊。

趁他出去物色新的猎物,我还抽空跑了一趟白金汉宫。见到维多利亚的时候她正扶着苏格兰的手,见到我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麻烦您专程前来,有劳了,法兰西先生。”这个步入老年仍不显疲态的女人向我礼貌地微笑,“请原谅,阿尔弗雷德又和玛利亚闹矛盾了,俄罗斯那边对此颇有微词,我不得不查插手干涉。失陪。”

“帮助友邦是我的义务,陛下。多年之前,我和英格兰在格拉斯之旅后便发过这样的誓言。”我彬彬有礼地弯腰行吻手礼,直接忽略了背后苏格兰响亮的“啧”的一声。“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开口。”

她前呼后拥地离开之后我一个前滚翻跳进了椅子里,招呼旁边的小女孩帮我上最好的甜点和红茶。

苏格兰看着我。

我看着他。

“哇。”他说。

“嗯,你说。”我翘起二郎腿。“——再来一壶大吉岭,不要牛奶。树莓酱……?算了算了!我可不是莫斯科大公啊!不过还是谢谢你,亲爱的,你真可爱!”

苏格兰用我刚杀了他全家——不对,这样他应该会大喜过望来感谢我——用我刚抢了他五百亿英镑的眼神瞪着我。

“你们最近和俄罗斯关系真好。”我说。“我嫉妒了,我这个百年冤家呢?”

“必要的外交策略。世纪婚礼,法国。青蛙别来烦人。”

“唔哦,坑蒙拐骗可怜的斯拉夫小女孩。”

苏格兰没英格兰好玩。他不会和我吵,只会忽略我的话,真的没劲。

“言归正传。”苏格兰咳嗽了两声,示意侍女们全部退场。我痛苦万分,和她们挥泪告别。

门一关苏格兰就绷不住了。

“你正常点,法国!”

“我高兴啊!我激动啊!我这是喜悦,自心底发出的喜悦!拿破仑死后我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那你找到英格兰了吗?他跑到哪里去了?”

“找到了啊。就在伦敦。你们是不是没认真找?我都没专门搜寻呢,刚来这里就碰上了。”

“他过得好吗?还活着吗?”

“挺好的,很有精神,最近三起杀人案都是他干的。”

苏格兰战术沉默。

“呃。”他说,“看得出来很有精神。他怎么说?”

“他说自己像垃圾。”

“啊?”

“他说他讨厌英格兰这个国家,讨厌政府讨厌百姓讨厌移民讨厌军队。”

苏格兰已经不知道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比较好了。

“还问我怎么变成极右推翻自己。”

苏格兰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看来我要多当几年英国了。”他悲伤地笑出声来,“英格兰疯掉了。”

“哪里啊。”我温柔地握住他的手:

“他才是你们之中最后的清醒者。”



“你去哪了?”

“白金汉宫。”

英格兰把帽子摘下来。“哦。女王怎么说?”

“她说我简直帅呆了,一看我就忘记了她死掉的德国丈夫。”

“哦。”英格兰说,“牛逼。”

“她还和我抱怨了一通俄罗斯,然后我和苏格兰促膝长谈了一会。”

“然后呢?”

“我还提到你了。我说你很棒,一看就是能当首相的料,迪斯雷利都难以相提并论,恐怕只有沃波尔能与你一战。女王说知道了马上送你到伊顿公学读书,来接你的马车很快就要到了。”

“那我能不能勉勉强强拿个白金汉公爵的封号再在英格兰挖一大块地?”

“整个国家,不,整个世界的三分之一都是你的,我亲爱的。做人眼光要长远。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样,不想当国王的英格兰人是苏格兰人。你要志向远大,比如先立个小目标,打下冰岛。”

“我觉得还是确定一下晚饭吃什么比较符合我的能力。”

“做人不要那么现实,会变成超级无聊的老学究哦。”我说,“要去歌颂美好,纵情生活,享受自由!”

“翻译成人话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然后娱乐至死死前还觉得自己特别崇高特别文艺’是吧法国人,我已经看透了你邪恶的青蛙嘴脸。”

“怎么这样——”我大哭。

他冲上来一把夺过我的外套,迅速从里面倒出来一把法郎,里面甚至还混了几个里弗尔。“——我的天,你真是基督山伯爵啊?”

“不,正如亚当·斯密所言和我自己的胡编乱造,货币才是决定这个世界金融市场商品价格和劳动力价值的唯一衡量标准。我这是担起一个金融大国的责任,随时准备嗅着金银汇率的变动出手国债,一掷千金,走上国生巅峰,打败英国成为金融大鳄。”

“你他妈的有多少国债,刚成立十几年的共和国。别吹了,就是赌博赚钱,别搞这些高端的好吗法国人,我只想晚饭买个面包,而不是研究面包价格波动从而预测英镑汇率涨跌。更别提你金融大国你妈啊,德国搞这个都比你得心应手,你就看看英美法德四个国家的经济比较图表里哪张你不在最下面!法国人就去干点法国人该干的事,比如画个画唱个歌什么的,把经济交给我们伟大的盎格鲁撒克逊吧!”

“你这是刻板印象。放高利贷最多的国家榜我肯定能混个前三,而且还不是反复诈尸的王朝的锅?”

“啊对对,好的,行啊。”英格兰随口敷衍。

“顺便啊,礼貌地问一下,孤儿先生您从哪知道的这么多东西?”

他愣了一下。

“我——”纠结的神色在他的脸上一瞬闪烁。

我满怀期望地看着他。

“大概是我天资异禀生下来自带的吧。”他回答。

“……你还是去买面包吧。”



晚上他进行自己的日常活动的时候我也跟去了,慢悠悠在距离他几步路的地方懒散地跟着。

倒不是我怕他被警察抓住——反而被警察抓住还应该是他最好的结局,可怜的人——但我真的很担心他现在这个半国不人的状态到底能不能搞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万一一不小心恢复记忆了然后跟沙威一样怒跳泰晤士河我只能和伦敦去泥巴地里挖他的尸体了。

咦,我一开始就不该同意过来,在布列塔尼做土豆泥都比在伦敦逗失忆英国佬好玩,但没办法英国给的实在太多了。

虽然我相信英格兰变回那个矜持冷漠自诩绅士实则重度装逼犯的贵族蠢货之后大概干不出这种事,更有可能跪在白金汉宫高喊“哦,我高贵的上帝、我荣耀的女王,我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请原谅我卑劣的罪恶,赐予我忏悔的幽静吧!”然后像哈姆雷特一样“To be or not to be”地彻底忧郁自闭,或者表演一个因为丢脸过度当场去世,但凡事都讲究一个万一。

我当初因为大革命失忆的时候都没有同类过来陪我,错失折磨他们的良机真是可惜。

“……法国人。”

“法兰西!”

我猛然醒悟。“嗯嗯诶!在听!”

“我让你帮我看看。”英格兰把尸体踹到一边,“白教堂是不是门没锁?”

“你刚杀了人就去见神父属实有点不太好吧。”

“我怎么就要去忏悔了?我从不忏悔,因为我永远不会犯错。”英格兰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让我的心猛然颤抖了一下。

“……你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他更加迷糊了。“我该想起什么吗?”

“哦没事,我困昏头了。”我打了个哈哈蒙混过关,“没锁。你要去干什么?”

“去拆钟。”英格兰狡黠地一笑,脚下步伐瞬间加快,扎进黑夜就没影了。

透过钟楼层层叠叠的齿轮和机械,以及古老表盘的镂空数字,我们看见了整个冰蓝色的伦敦。冷白的月光倾泻在这一片充满着肮脏与罪恶的土地,让它变成了纯洁的水晶,像是那幅著名的星月夜。我感叹海峡对岸的夜景一样耐人寻味,但英格兰忙着把钟表上的齿轮全都用他鬼知道从哪里搞到的破烂螺丝刀卸下来。整齐的咔哒声被他扰乱了。

“你这是干嘛呢?破坏公物,罪加一等。”我双手环胸站在旁边看他捣鼓。

“我在做东西。”他头也不回,“工业革命的起源国的首都有它独特的魅力。”

那些早已生锈的齿轮依然一个个紧紧贴合卡齿,每一次旋转都由转轴旁边最小的那个一路传动至最大的,严丝合缝,精确无比,于是时钟一分一秒地向前走,毫无偏差。很难让人想象这个可能有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历史的机器依然不会出错。

“别破坏它。”我说。

“这是必要的牺牲。我的报时钟还差几块齿轮。”

随便他,反正这里是伦敦又不是巴黎,英格兰就算把伦敦全都拆光也只会是他死,我也只需要评价好死好死开香槟就够了。

他动作奇快地把小齿轮都拆了,连中等的都没放过,然后又动手把剩余的拼回去。这个时候我注意到他打乱了顺序,还给齿轮抹了润滑油。他的眼神是那样专注,是我从来没有在他身上见过的神情。等他长舒一口气,时钟又恢复了正常转动,和之前别无二致。

“还能用,那就不还你了。”他拍了拍钟摆,“我借走了,本来就是你多的对吧!”

“我都不知道你居然会工程类技能。”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英格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对了,我看你刚刚看的那么认真就没提醒你,那个敲钟人好像还没——”

这个时候,一束光打在了我们身上。我们的对话因此停滞了。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人怒吼。

“操。”我说。“你他妈的怎么不早说!”

“你看的那么认真我不忍心——”

我彻底放弃了,转过身和步步紧逼的卡西莫多讨价还价。“哈哈,那个啊,兄弟,我这也是被迫的,你看我啥都不懂,啥都不会,我也不像是沦落到会来偷一个教堂的穷鬼对吧!所以……”

然而英格兰一把抓住我,飞也似地窜过怒火中烧的老头往楼下狂奔。

完了,这下真说不清了。

说是这么说,要真跑我能跑的比他还快,迅速窜到了他前面一边高速下楼梯一边冲他喊:“你有什么毛病!”脚下还不停。

“我怎么知道——”他说,迅速掀开一扇门跳进去然后拉着我左拐右拐跳下管道拉开铁门从耶稣脑壳后面爬出来,绕过米勒加和拉斐尔的壁画动作灵活地翻过一排排座椅。

“你为啥不走中间的走道。”

“这样比较帅。”他说,一脚踹开教堂的门然后灵活地飞檐走壁跳上围墙跳下围墙冲进别人家花园绕过狗窝爬上围墙跳进小巷跨过铁索桥。我抽空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几个警察嗷嗷叫着冲过来。

于是我说:“你想进白金汉宫吗?”

“想啊!”

“那就别跑了!让他们抓住你!”

“你他妈有病啊!被抓了老子明天就绞刑伺候!我可是杀手啊!”

“不好意思忘记了。”我说。

然后在我瞠目结舌的注视下,他跑到视野死角然后华丽跳下桥,像什么奇怪的愚蠢美国人一样躲在河岸下屏息凝神。那帮警察真就没看到我们。棒极了伦敦警察。

“他们走了。”他气喘吁吁地用快死的气声嘟囔。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

“你以后一定会羞耻至死的。”我最后评价道。



苏格兰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笑的快从椅子上掉下来。

“苏格兰场顶着我的名字还是不行,真可怜。”他嗤笑,“英格兰还挺有想象力,但好像又不太有。不愧是他。”

“我可是大受震撼。”我一边整理领带一边说。“身心都饱受摧残。”

“收钱办事,有点牺牲也正常。”但苏格兰一点都不理解我。“你可是目前最有希望的人选。”

“可惜了。”我感叹,“我舍命陪君子他还是一点也没想起来。”我向后一靠,把腿架到桌上,“这段时间我们都不好过,不管是我还是奥斯曼还是德国。轮到海权国的时代了,你们英国却又临时掉链子,真不知道算不算一种变相的报应呢?”

“这个国家的一切都在照常运转。”苏格兰说,“我们不希望失去英格兰,但绝对不是不能失去英格兰。远东、澳洲、美洲、中东和非洲,所有的殖民地安稳服帖,人们安居乐业,经济欣欣向荣,战争也进展顺利。毕竟这可是大英帝国的时代啊。”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用那双冷酷的绿眼睛望向我,“你可以玩一点迷人的文字游戏,万一呢。”苏格兰给我支招,“循循善诱,像对待小朋友一样帮他回忆过往。只要他想起自己是英格兰那就好办了。”

“我都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英格兰都没用。”

“这他妈不一样吧。这样好了,我给你出个主意。”

“嗯哼你说。”

“你可以找个机会杀了他。”苏格兰温情地说,“死亡后我们会自动复活,那失忆状态大概也会被刷新掉。英格兰不会生气的,他恢复以后大概连回忆都不想有。”

我吃掉最后一块马卡龙。“你们大不列颠真是兄友弟恭。”

“不客气,应该的。别拿了钱不干事啊。”

“唉哟,我又不是处理这类事件的专员。完全相反,我自身难保了好不好?”

“怎么了,保王党复活了?”

我冲他比了个友好手势。

“不至于。但这又是拜谁所赐啊?”我没好气地瞥他一眼,“不过,不拼命是不行的吧。无论你想不想,时间还是在不断向前的。如果不赶紧努力,可是会被时代抛下的哦。”



“你又去白金汉宫了?”

“你怎么知道的?”

“你到底是谁?”英格兰看着我,满眼的一言难尽。

“哦,你跟踪我了。怎么样,我穿贵族礼服好看吗?”

“你还真是个贵族老爷啊。完全看不出来。”

“我都说了,我是法国哦。你觉得我会在你面前撒谎吗?”

“你会,你看起来就像那种人。”他不看我了,低下头去拿着砂纸小心地打磨摆钟的外壳。

“我真难过。”

“我不在乎你是什么东西,就算你是波塞冬的儿子我也不管。”他头也不抬,“我好奇的是,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我身上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吗?”

“你不觉得自己活的太怪了吗?虽然我不知道你只之前是干什么的,但你白天做工艺品晚上出去杀人,和活人交流约等于零,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觉得我现在这个状态像是活着吗?”他冷笑一声。

“挺像的。”我回答。

这个回答超出了他的预想范围,于是英格兰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只能挤出一句:“……不愧是法国人。”

我不管,我就当他是在夸我了。



自那之后我们之间陷入诡异的平衡。他白天一半睡觉一半做手工,晚上出去要么偷点零件要么杀几个人。而我白天要么去白金汉宫找苏格兰瞎扯,要么去威斯敏斯特找伦敦玩,晚上陪他到处乱跑。他不管我白天去干嘛了,我也不管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英法两国超然脱俗的革命友谊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保持下去。

有一天晚上我被公主殿下拉去舞会,回来的路上又去法国大使馆办了点手续,等回到他家已经接近黎明。我就坐在门口一边听唱片一边研究下面扔豆子的负责叫醒别人的女人,慢悠悠等他回来。

但他没回来。

等到我平时应该去白金汉宫的时间我就坐不住了,跑到街上打听了一圈没听到消息。哦豁,完球。

我左思右想,思考半天,拿着伦敦地图琢磨了一个上午一个下午还不小心睡着了,然后在晚上决定去苏格兰场一趟。

刚进门还没等他们赶我出去我就嗖的一下把法国外交官的身份证明和一整袋金币往试图拦我的警察脸上一甩,不管他们说什么抬脚就走了。我干活就这样,讲究一个帅气,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大人,您要找谁?”

“你们有没有抓一个小屁孩。大概十五岁吧,金色头发,绿色眼睛,满嘴胡言乱语,说话特别难听,还对我们法国有偏见。”

整个警察局战术沉默。

“干什么,真抓到啦?”我大惊失色。

警察犹豫吧啦地用半法不英半苏不德的口音讲了一大通,无非就是说他是个杀人犯还是个惯偷云云,甚至还补充了一句说看在他未成年的份上不会杀了他,但是要把他送到救济院去,这样继续下去不行。

“让我见他一面。”等我笑完了以后我说。

他们说不行,有规定,我不得不又给了他们几百英镑,于是英国很上道地当即修改了规定,几个警察屁颠颠带着我就进去了。民主政治的最佳体现,泪目。

现在我蹲在牢房外面,看他坐在里面面壁思过。

“你还好吗,亲爱的?”

他不理我。

“没关系的啦,也就一般丢脸,你以后丢脸的机会多了去了,要习惯哦。”

看来我的安慰也没什么用。

“看开一点嘛,英格兰。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的,而且你也没犯什么大错,给钱就好了,没人在乎的啦。大不了你弄张船票跑到荷兰比利时去,就此远走高飞也可以。”

他缓慢地转过来,用莫名的神情看着我。

五秒钟之后,他打断了我。

“法国。”他说,“你想干什么?”

我瞬间就忘了我刚才想说什么。

“你想起来了?”我大喜过望,“太好了,我终于不用被苏格兰老妈妈念叨了。既然你恢复了那一切都好办,你跟我回去你那个破房子,把你逃出来的时候藏在鬼知道哪里的身份证明找出来,然后直接去西敏寺找首相,等你确定恢复正常我就能结尾款回国了,咱们谁也不欠谁。”

“好啊。”他说,“你先放我出来。”

我抬手就把锁撬了,打开门。他站起来,从我身边挤出去。我们俩就并肩往另一个出口走。

“你这么随心所欲真的很麻烦。”我拍拍他的肩膀,“还好你最后还是想通了,英国。”

他没理我,沉默着继续往前走。

推开门,翻过小土墙,我们回到了伦敦的夜色中。这个时候他开口了。

“你真的……”他犹豫了一下,“……从一开始说的就是真话啊。”

“什么?”我还反应了几秒钟,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缓缓浮现,我心里一凉,“你——”

他转过头,于是我看到了他的表情,以及他的眼睛。他看起来很疲惫,但是整个人又透着异常的亢奋,那双绿色的眼睛此时正闪烁着仇恨的光。我还没来及感叹什么,眼前天旋地转,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按在了地上。他冰冷的手指收紧,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是法国。”他喃喃自语。“你是一个国家。”

“这是在干什么。亲爱的,这就不外交了。我不是早告诉你了?是你自己不信。”

他手上的力道一瞬间加大。我说不出话,只能用诚恳的眼神看他。

“我也是吗?”他空洞地看着我,“我也是你们的同类,象征着这个恶心的国家——”

“你的自我认知很准确。”我用气声说。“别这样了,有啥不好接受的,都是工作嘛。大家都想赚钱谁也别看不起谁。你诓我我都没生气,你现在这样冒犯,我多讨点钱也就不计较了,你看我脾气多好。”

“你能不能认真一点?”他忍无可忍。

我眯起眼睛,向他笑笑。“那好吧,我认真。”于是我收起笑容,板起脸,冷冷地瞪他一眼,“我命令你,放开我。现在我还可以原谅你的失礼,不然法国将把它视为对国家尊严的挑衅。”

“……”他挪开视线,“我不。”

“牛逼呀。”我感叹。“不愧是你。”

“你到底为什么——”

“好了好了可以了别玩了,我说你,没想起来就算了,骗我干什么,我这么纯真特别容易受骗。退一步讲,你骗我就算了,现在还把我按在地上,这地好脏,你知道我的衣服有多贵吗?”

他不说话,看起来还是没接受自己是个国家的现实。可以理解,谁都不能几秒钟接受这么怪的事。

“好吧,那,让我给你上一课吧。”我说。

他的视野聚焦到我的脸上,张嘴欲说什么。

我没给他机会,一把攥住他的手,拧断,然后把他整个人往后掀,坐起来的时候顺道把披风脱了,然后把随身小匕首掏出来,顺便捅了他一刀。

“第一,不要在打斗的时候分心。第二,不要小看你的对手。”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这个剧情发展好他妈怪啊。我也不想的。

“第三,永远别想用人类的身体挑战一个国家。”

我把刀拔出来。这一刀算准了他腹部动脉的位置下去,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虽然按照国家来算我和他打起来要么两败俱伤要么我一败涂地,毕竟英国的海军真有点恶心,但要我去面对人类状态下的英格兰那我还是很有把握的。

他想说点什么,但是张开嘴就吐出血沫来。他想捂住伤口,但是源源不断喷涌而出的鲜血根本不可能被止住。巨大的失血量之下他变得比刚才还要苍白,踉踉跄跄地贴着墙根往下滑。

“我真的很喜欢这样的你。”我蹲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生气渐渐流失。“有情感波动,有真心实意,有敢于背离时代潮流的勇气,有自己的挣扎和思考。你看起来就像个真正的活生生的人。哦,你做的小玩意也不错,那个小机器人可以卖好多钱呢。”

他咳嗽一声,吐掉两口血。血腥味过于浓烈,我几乎要闻不到他身上的茶叶气味。

“那你……为什么……?”我几乎要贴到他嘴边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我们不该这样。”我伸手托住他渐渐歪向一侧的头。“这是不正常的。我们没有追求自由的权力。你的诉求可能有部分实现,但更有可能彻底地化为泡影。”

他恍惚地看着我,然后轻轻地笑了,笑的很灿烂、很阳光,仿佛他真的是个生活幸福的小孩子。他没说出声,但我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说:

如果我真的是人类……

“挣扎很可贵,我也很高兴能看到你不沉溺于黄金时代,而是寻找黄金之下的腐烂,再怎么说,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但你不能这么做,谁都可以,除了英格兰。我也干过和你差不多的事,我还写了两本书发表出去和皇室对骂。当然,我比你幸运一点,我有足够多拥护我的人民,于是我现在成了共和国。但你不可能,没有人会支持你,英格兰。在你抗议之前,你最好先搞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算了,反正你也听不到了,我也没必要帮你。”我扯了一大堆之后反而感觉自己很搞笑,于是我不说了,就呆在旁边看着他一点点停止呼吸,然后看着死亡慢慢降临到他身上。他的血已经渐渐地流干净了,混着血腥味的潮湿空气之下,他毫无生气的脸像是什么无机质的木偶,隐藏在阴影之下。

我张望了一下四周,然后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在他失去温度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

然后我去旁边的小店搞了点吃的,躲着巡夜的警察绕回去,一边吃东西一边等着他醒来。我也不怎么相信苏格兰的那套,但实验还是要做的。

我看到他的脸一点点恢复了血色,胸口的起伏从一开始的不可见变成平稳的节奏,腹部的伤口也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开始愈合。肉一层层包裹住受伤的内脏和骨骼,血管自动连接,直到连皮肤都光洁如新。

然后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一点点睁开眼睛。

一看到那双眼睛我就知道这是本人了。

“……法国?”他缓慢地问,皱着眉按了按太阳穴,“我这是在哪里?”

“你刚刚从兔子洞出来,我亲爱的爱丽丝。”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但我知道他只是随便找了个地方盯着而已。他的记忆正在恢复,而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五彩缤纷。

“上帝啊。”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用如梦似幻的语气说,“我刚做了个噩梦。”

我把他扶起来,在旁边吹了声调侃的口哨。

“那么,欢迎你回到现实,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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